中一动,暗自想道:“果然还有这么一回事,我竟自有些忘怀了。如今他就此立言,提出反证,不免又要另生枝节。最怪的是那个牛儿,当初何以愿意来作这案中的干证呢?此事实在难于索解,莫非说还有什么情节不成?”想到此处,便看着李成问道:“花牌楼那件凶杀案,既然人证物证俱全,是你亲手作的,何以那个牛儿,又会各执一辞,说是另有所见呢?”李成苦笑道:“大人是圣明不过的,别的事情可以冒认,焉能冒认杀人之理。犯人只为得了冤孽之症,觉得生不如死,所以才肯实话实说,好免得三推六问之苦。至于那个牛儿,何故要讲昧心的话,此事只有他自己明白,犯人却无从晓得。我看大人不妨把他传来,当堂审问,那时真假虚实,自有一番水落石出。”胡得胜听到这里,便又叩求钦差传讯牛儿。在他的心思,以为把牛儿传来,他一定要本着原来的去说,决然不会改口的,这是他本身利害的关系,并非替自己帮忙。然而得了这么一强而有力的反证,可就不难脱卸罪名了。当下钦差见李成跟胡得胜虽然互立在反对的地位,却作了同样的请求,只得照准,便吩咐差役,前去传唤牛儿。
工夫不大,已经传到。牛儿此时已是十多岁的壮汉了。他上得堂来,朝上跪下,脸上并没有害怕的神情,却带一种愤懑不平的样子。钦差问过了他的姓名,便道:“当初花牌楼一案,你可是在正月初一日夜里,亲眼看见杀人的情形么?”那时公堂上,所有一干人等,全都眼睁睁地看着牛儿,要听他怎样说。
就中胡得胜,尤其紧张得厉害。只见牛儿叩头回道:“大人在上,小人有一肚子的话要说,但不知从何说起。提起这件事来,小人实在犯了很大的罪名。但是事到而令,小人情愿当堂招认。因为这样,才能替我那死去的父亲报仇雪恨。”可叹胡得胜,运败时衰,弄巧成拙,自己把个冤家对头找来了。当时他听见牛儿说到这里,好像是一把刀,已经搁在他的脖子上,一时情急,便插口道:“你要想明白了,可不要自己害了自己。”钦差一听,不由得勃然大怒道:“好混帐,此时哪有你插口的地方,左右看住他,要敢再说话时,便与我掌嘴。”那伺候的人,听了钦差的吩咐,便暴雷也似的应了一声,早走过两名掌刑的皂隶,看住了胡得胜。此时钦差又把颜色放温和了,向牛儿说道:“你有什么话,只管放心大胆的从实诉来,纵然是担着罪名,我也要开脱于你。最要紧的,是千万不可说一个字的假话。”
牛儿听了,先谢过大人的恩典,然后说道:“当年花牌楼出了那件案时,我们父子二人,压根儿就不知道。不过验尸的时候,街上轰嚷动了,小人年纪小,贪看热闹,曾去看了来着。后来有一天夜里,胡老爷来到我们店内,对我父亲说,他破这件案子,是我告诉他的,当时我跟他辩白,说是没有这么一回事,他就变了脸,威吓我们父子,说我是翻供不认,说我父亲是知情不举,纵然杀不了我们,可也发得了我们。并且他还说,要无中生有,打我们一个帮凶的罪名。可怜我们父子二人,一个是年老怕事,一个是年小不懂事,哪里经得起这样的威吓,况且开豆腐店的人,怎敢去惹作官的人。因此,我父亲便跪在地下,央告于他,说情愿顺了他的口气,叫我去作干证,他这才罢。以后我父亲愁得吃不下饭去,又怕我到了公堂上不会说话,便一边掉眼泪,一边教给我口供。那一番苦情,小人现在想起来,还仿佛就跟昨天一样。后来此案经制台大人亲自审问,叫我在公堂上,辨认那个和尚跟屠户。想当初我就没有见过,并不认识这两个人,却从何处辨起?那时胡老爷向制台大人说,小人年纪小,恐其害怕,说不出话来,请求叫我父亲领着我前去辨认。制台大人也准了,却派人监视着,不许我们父子过话。及至我父亲领我到了那受害的和尚跟前,便用领着我的手,使劲捏了我的手一下,我便说了一声,就是他,认是认对了,和尚的命,可也没了。当时那个受害的屠户,自己说出话来,也就用不着再去辨认。我们父子这道难关,算是搪过去了,但那负屈舍冤的两个人,便已身受国法。不过这个事,全是由胡老爷威逼出来的,我们是急于自救,哪里还能够救人。这一层,只有求大人赦罪。”牛儿说到这里,向上叩头。
钦差到了此时,方把以前的疑团打破,便道:“你肯于吐露真情,这便好了,虽说是罪有应得,但你父亲已经亡故,你那时年纪又小,我自然是要开脱的。但不知你还有别的话没有?”牛儿道:“小人还有下情上禀。”钦差道:“既然如此,你就再行诉来。”牛儿道:“自从那和尚跟那屠户被杀在法场以后,我父亲便得了一种怔仲之症,饮食少进,夜间睡不着觉,以致精神恍惚,语言颠倒,虽说又勉强着活了几年,简直的就是受罪。到他临死的时候,把小人叫到跟前,吩咐道:我害了两条人命,这个罪孽,实在不小,这几年活着受罪,是你已经看见的了,你可一定记住了,以后无论怎样,千万不可作那亏心之事,这就是我临死嘱咐你的话,你须牢记在心,免得像我这样的后悔。当我父亲说这话时,脸的神情是异常痛楚,紧跟着就死了。足见我父亲,活着受罪,临死后悔,都是受了胡老爷的陷害。后来这几年工夫,小人想起此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