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暗里那一个人可又是谁呢?”达空道:“就是我死去的师父。”胡得胜皱了一皱眉,然后说道:“这是什么意思,你莫非还要跟我开玩笑么?”达空道:“我并没有这个意思,方才听说的,都是实话。”胡得胜道:“既然这样,你师父已经死了多少年,怎么还能放我不过呢?”达空道:“我告诉你说罢,在我师父死的那一天,他把现在钦差审问的事情,都从梦中指示出来了,并且还留下了证据,请想你还能赖到哪里去。”胡得胜一听,颜色大变,颤着声音问道:“你这话可是当真?”达空道:“怎么不当真,容我慢慢地告诉你。”这时胡得胜睁大了两眼,看着达空,神气是难看极了。达空向他说道:“你可知道咱们这里,有一位作过大官,姓王名镐,号叫颂周的王大人么?”胡得胜道:“那怎么不知道,他是从先作过臬台的。”达空道:“你说得不错,我师父的梦,就是给他托的。”胡得胜似乎有些不信道:“就算你师父果然有此灵应,但是这个梦,何必一定要给他托呢?”达空道:“等我把话全都说出来,你自然就明白了。”当下便将以往的始末根由,并梦中情景,以及留下的话语,后来王颂周亲笔作的异梦记,还请本地多数缙绅作证,一一在上面签名,全都说得详细无遗。胡得胜是越听越怕,脸色刷白,出了一头冷汗。
达空把各项事情说明以后,登时把带来的那个纸包打开,取出异梦记的手卷,又向胡得胜说道:“我还怕你信不及,所以从王大人宅里,把他当年亲笔写的上卷取来,与你观看。”
说着,递在胡得胜的手内。当时胡得胜坐在床沿上,把板伤的疼痛早就忘了,他接了过来,两手不住的乱抖,好容易展开了,把眼光盯在上面观看。前文已经说过,他本是粗通文义的,虽不见得全能领会,但总也看得出几成来。只见他好似遇着了鬼物的一样,脸上的那种表情,殊非笔墨所能描摹,那时屋内的空气,真是沉闷极了。后来达空见他猛然抬起头来,挣出一句话道:“钦差可曾知道此事么?”达空道:“钦差跟王大人是会榜同年,所以来到这里,不曾问案,便先去拜望,这手卷是亲眼看见过的,怎么会不知道。”
胡得胜听到此处,手卷早坠落尘埃,身躯向后一仰,只说出两个字来道:“完了!”不想他这句悲哀短促的话方才说完,猛然有一种恍如裂帛的声音,起自屋内,把达空给吓了一大跳,只见靠着床边的一堵墙上新糊的腊花纸全都碎了,闪出一个暗门,从那边屋内,走进两个人来。前面走的,是招房先生,手里拿着一张墨迹淋漓的供单,是刚才一边听着,一边写的。后面走的,是一位随员老爷,从先曾经审过胡得胜的。原来这种布置,是钦差跟王颂周事先商量好的,便如法炮制起来。
所以昨天晚上,特意给胡得胜换屋子,达空还是一概不晓。因此事出不意,把他吓了一大跳,及至见二人走了进来,心中也自省悟,当下定了一定神,忙着先把地下的手卷拾了起来,照旧卷好,然后便向随员施礼。招房先生过去看胡得胜时,像是有些昏晕过去了,便请达空过来帮忙,慢慢地把他拉起,又用被褥枕头等给物他靠好。只见胡得胜长吁了一口气,已是悠悠地还醒过来,他那两只眼似睁未睁,便已喃喃说道:“这真乃报应循环,难逃公道。”两句话一出口,眼可也就随着睁开了。
他见屋内除去达空以外,又多出两个人来,而且也是他都认得的,但是脸上的神气,此时反倒透着坦然,并没有什么惊惧之意。随员见他已经苏醒,便走过来说道:“胡得胜,方才你所说的话,已经全都纪录下来了,并且是我亲自听见的,少时便要禀明钦差。你要是个明白人,往下我也就不必多说了。”胡得胜这时脸上是一点血色都没有,只在鼻子尖上有一滴冷汗。
他听了随员的话,便道:“很好,就请回过钦差大人,等候早晚过堂时,我一概招认就是了。”随员如此省事,自是高兴,当下点了一点头,也不再说什么,便转身向外走去。达空跟招房先生也就跟在后面,一同出去。随员见了监管的差役,便低声吩咐道:以后对于犯人,你要多多的留意,就是他家中送来食物,以及彼此谈话,也要加意验看,严密监视,免得出了意外,这可是你的责任。倘有疏忽,那时惟你是问。”差役听了,连声答应,并说:“老爷只管放心,下役在公门多年,自然晓得轻重。他是钦案官司的主犯,要是出了舛错,下役除非不要脑袋了。”随员道:“你能够知道利害就好。”说完这句话,便从招房先生手内,要过供单来,到后面回禀钦差去了。
原来那位随员,怕的是胡得胜见真情已经毕露,不愿身受国法,串通了他的家人,图谋自尽,像这一类的事情,本是数见不鲜的,为事先预防起见,所以不得不有此嘱咐。再说达空见三推六问,屡次用刑,都逼不出实在的口供来,如今凭着一纸异梦记,叫他一经寓目,便已心服口服,情愿招认,虽说是王颂周善于揣测心理,方能收得这般巨大的效果,但当初若非师父托梦,试问这篇异梦记却是从何而来,足见是灵爽有知,天道不远,默默中自有一番道理,等到叶落归根,一定难逃公道。看将起来,害人者等于自害,杀人者无异自杀,只争得一个迟早罢了。达空心里想着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