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但虑那生籍系山东,非我同乡,倘他钟情不深,岂能久恋于此?只恐自献其身,待以增辱。反不如听命由天,可使自心无愧耳。”王老妪道:“小姐此言,是虑他恐有变更,而不知吴郎之心亦犹小姐之心也。吴郎之心小姐虽未知之,老身已知之久矣。小姐之心不唯老身知之,即吴郎亦知之久矣。”小姐惊问道:“吴郎之心你怎么知道?我的心吴郎如何知道?”王老妪道:“佳人才子相遇甚难。我为小姐谋,深于小姐之自为谋,欲做大事,自当不拘小节。小姐终身大事除却此子再无他人。我昨日索做诗时,他的心事已尽情告于我,小姐的心事我已尽情告于他,两下之心既明,则蓝桥之路可通。蓝桥之路既通,则牛女之会可期。赤绳之系已系于此,又何必授其仅于月下老人,听他颠倒哉?”小姐听了,忸怩道:“此虽是奶娘爱我之心,然月下偷期,抱衾自荐,岂是我宦门女子做的事?”王老妪道:“两厢待月,彼独非相国女子乎?彼既可为,则小姐何不可为?”小姐道:“西厢待月,乃由于一念之私不能自制,而羞郎之心至今犹有愧色。非独崔莺愧,凡为女子者,皆以此为愧也。”王老妪道:“使当日崔夫人能践普救之约,则崔莺必无自荐之事。使今日奶奶从吾招赘之言,则小姐亦必不为此私约之事。追其由来,自必有职其咎者。其过亦不专在崔莺、小姐也。”小姐听了,沉吟不语。王老妪道:“凡事三思,此事无容再思。老身主张的万无一失,小姐不必多游移。”小姐道:“既要如此,少不得把他身心系住,方可徐徐图之。”王老妪道:“小姐长于吟咏,只用一诗寄去便是良媒。”小姐令王老妪取过文房四宝,抓笔在手,心中叹道:“此岂是为女子做的事?这都是母亲无主张,迫我不得已而为之,我水兰英虽可恨,亦自怜。”不觉恸随笔转,泪合语下,吟成一绝。
诗曰:
一种深情只自怜,偷传密语到君前。
君若识得侬心苦,便是人间并蒂莲。
小姐将诗题完,遂付与王老妪,令他随便传去。
一日,王老妪到了庵中,避着悟圆,寻见吴瑞生。吴瑞生见是王老妪来,慌忙笑迎道:“妈妈数日不来,学生甚是盼你。”王老妪道:“相公不是盼我,却盼的是我家信音。”吴瑞生道:“此正所谓‘他人有心,予忖度之’也。昨日我那拙作小姐评的何如?”王老妪道:“小姐看了大加赞赏,说相公句句是咏的秋海棠,却句句是咏的小姐。我家小姐遂了相公是诗家第一人。”吴瑞生道:“我吴瑞生今日又遇一知已矣。但只是此有所往,彼亦应有所来。我吴瑞生既不惜献丑,你家小姐独无一词相酬和乎?”王老妪道:“我家小姐是深闺幼女,诗章岂可传露于外?”吴瑞生道:“业已许为夫妇,夫妻之间何避嫌疑?”王老妪道:“夫妻固是夫妻,‘夫妻’二字,相公是心中这般说,还是口中这般说?”吴瑞生道:“心即口,口即心,学生若是心不应口,口不应心,前已说过,如此之人即狗彘亦不食其余。”王老妪道:“毕竟如此,方是真正夫妻,不是露水夫妻。小姐和章已在老身袖中。”吴瑞生听了,便深深一揖道:“愿求一观。”王老妪方把小姐和章拿出,递于吴瑞生。瑞生看完大喜,道:“小姐情真如此,找吴瑞生怎敢负他?”便自誓道:“若今生与小姐为夫妻而不全其始终者,有如此日!我亦依韵和成一首,求你带去,以表我心。”遂将诗写完,付与王老妪。
王老妪拿回家中,才待取出与小姐看,忽见夫人进房坐下,说道:“我儿,男大须婚,女大须嫁,男女居室,人之大伦。我为娘的也守不的你到老。适才媒人来说,周员外家欲聘你与他次子为室。我闻周员外家计丰饶,尽可度日,且邻村不远,过门之后也好便于往来。此时媒人尚在我房中,专等你一言,我好回他。”小姐听了,沉吟半晌,说道:“今日母亲分会,非孩儿逆命,然婚姻大事也要门户相当。古人云:‘屏风虽破,骨格犹存。’今虽家业凋零,而宦门气象俨然如昨。孩儿闻的周家父子皆作商贾生理,今以孩儿如此之人,嫁作商贾之妇,窃恐有玷于门风。且当日爹爹为孩儿选择佳配,何等谨慎!今日爹爹方死,抔土未干,而当时遗志竟一旦置之度外,不与爹爹为孩儿择婿之心相刺谬乎?况孩儿年纪尚幼,婚姻未至愆期,甚么要紧?母亲你且勿许他。”夫人见小姐说的有理,遂回复了媒人。小姐俟夫人出房,方问王老妪要出诗来,展开细看。
诗曰:
彼美偏宜才子怜,神魂已到宝妆前。
当留金屋阿娇地,迎取华峰十丈莲。
小姐自见了此诗,知道吴瑞生以金屋阿娇待己,遂一心一意注于瑞生。只是夫人家教甚严,堤防甚密,虽两下有情,只好借王老妪代为转致,即欲当面一见,对面一语,无论彼无由入,即此亦无由出。且自此以后,提媒者又纷纷而至,夫人与小姐商量,小姐坚执不肯,若欲强他,他便欲投环赴井,夫人也无可奈何,只得一概辞了。王老妪便乘着此机,微微言及招赘吴生之事,奈夫人又不懂腔,他也坚执不允。小姐[一]腔心事尽变作愁城怨府,从此面庞也渐渐瘦了,腰肢也渐渐损了,一月之间遂至倒身不起。夫人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