殿阁参差。东望浙江,潮气遥侵湿苔径;南望雷锋,日色返照映玻璃;西望苏堤,长虹一溜青蛇走。北望龙井,寒光数道碧云飞。真有蓬瀛仙岛之风,绝无市井尘嚣之气。
吴瑞生看了,喜之不胜,遂拜了观主。观主献茶毕,又领着吴瑞生拣择下榻之处。吴瑞生见三清殿西有草堂一座,三面俱是花墙,墙外有绿竹披拂,墙内摆着几盆花草。入堂一看,匾额上题着“鹤来轩”三字,甚是幽雅。吴瑞生看的中意,就在此处安下行李,静时温习经史,闷时与观主清谈,闲时出门游玩山水。
住了月余,遂缔结了城中两个名士,一位姓郑,名潜,字汉源,一位姓赵,名庄,字肃斋,都是钱塘县廪膳秀士。二人俱拜在金御史门下,认为课师。这金御史就是杭州府人,讳星,字北斗,由进士出身,历任做到都察院右佥都。正德四年为刘瑾专权,金御史把他参了一本,触怒了邪党,遂为群下所挤,不容在朝,因此休秩回籍。夫人黄氏,乃江西尚书之女,生一子一女,子名金昉,年方一十五岁。女名翠娟,年方一十六岁。金昉为士林之秀,还未娶妻。翠娟为闺门之英,亦未受聘。金御史夫妇二人甚是爱惜。这金御史因休秩家居,凡事小心,闭门谢客,全不与外人往来,只有赵、郑二生是他课徒,又极相契,或金御史请来相叙,或二人自往拜谒,诗酒之外绝不言及国家时事。
一日赵、郑二生投见,金御史请至书房,作了揖坐定,金御史道:“二位贤契许久不见,老夫甚觉渴想。”赵郑二生道:“连日为俗冗所羁,未得候问老师,违教多矣。有罪有罪。”金御史道:“多日不曾领教,二位近来有甚佳作,肯赐予老夫一览否?”赵郑二生道:“今日门生此来,一则问候老师,二则求老师出几个诗题,待门生拿去做完,然后送与老师评阅。”金御史道:“此时已有个现成题目了。昨舍下有人从京师来,说圣上筵宴百官,赐了一个诗题,即定首尾,着众官立刻献诗。可笑合朝文武俱做将不来,可谓当场出丑。贤契既要做诗,何不将圣上出的那个题目做一做?”赵、郑二生听了道:“如此甚好,请求题目一看。”金御史遂令书司将诗师拿来,工人展开看时,见师是“闺忆”,首字限的是雨、丝、几、片、烟、波、画、船,韵限的是溪、西、鸡、齐、啼。二人看完,说道:“此题委是难做,怪不得在朝众老先生搁笔。门生既承老师之命,少不得也要勉强献丑。”说罢各把诗题誊了,吃了几杯茶,遂别了金御史出门。走了几步,赵肃斋道:“郑兄,你道此题之难,难在何处?”郑汉源道:“只这‘风’‘片’二字,便是此题之难处。‘风’乃实字,‘片’乃虚字,以虚对实,如何凑的工巧?”赵肃斋道:“吾以此题棘手处就在这两个字上,昨日咱们结拜的吴兄,他启夸诗才无有敌手,却未尝见他题咏。到明日何不把这个题目带去,也求他做一首?”郑汉源道:“吾兄所见甚妙,到明日不可空去访他,待我安排一副盒酒,携到那里,先合他痛饮一番。有才的人,酒兴既动,诗兴自动。然后拿出题来做诗,省得到临时大家推三阻四。”赵肃斋道:“如此愈觉有趣。”二人说着话,天色已晚,各人分路归家。
次日,郑汉源安排一个盒酒,着小厮担了,遂邀着赵肃斋一同到了吴瑞生寓处。吴瑞生迎着道:“二位狠心,连日不到敝寓。教小弟生生盼死,生生闷死。”赵郑二人道:“这几日因有俗事累身,未得过访。幸今日稍得清闲,俺二人具了一副盒酒,特来与兄痛饮一醉,以作竟日之谈。”吴瑞生谢道:“今承赐访,已觉幸出望外;又蒙携酒惠临,何以克当?”赵郑二人道:“兄说那里话,吾辈一言投契,自当磊磊落落,忘形相与,一杯之微何足致意?”三人一面说着话,一面使琴童筛酒。又移了一张红漆小桌安放在湖山之前、竹阴之下,三人坐定,饮下几杯,吴瑞生道:“弟乃山左无名之士,游学贵省,蒙兄不弃,结为同盟。自承教以来,使小弟茅塞顿开,诚可谓三生有缘。”郑汉源道:“兄处圣人之乡,弟第乃东越鄙人,焉能及兄之万一?自今以后,还要求吾兄指迷,兄何言之太谦!”赵肃斋道:“今吾三人投契,诚非偶然。然知己会聚,亦不可空饮归去。昔李白斗酒诗百篇,至今传为佳话,今既有酒,岂可无诗?吴兄胸罗锦绣,口吐珠玑,弟欲领教久矣。兄如不吝,肯赐金玉,弟亦步韵效颦,以继李白桃李园之会,何如?”吴瑞生此时酒亦半酣,诗兴勃勃,及闻赵肃斋之言,遂拍手大笑道:“逢场作戏,遇景题诗,是吾辈极洒落事,兄言及此,深合鄙意,请兄速速命题。”郑汉源道:“若欲作诗,也不用另出题目,有个现在题目在此。”赵肃斋故意问道:“题在何处?”郑汉源遂将圣上出的那个题目说了一遍,道:“此便是极好的题目了,何必另出?”吴瑞生道:“如此更妙。弟还有一言告白,今日作诗必须立个法令,限定时刻。今日弟既为主,法令少不得自弟立起,作诗时着琴童外面击鼓,令价传酒,书童催酒,只以三杯为度,酒报完,诗必报完。如酒完诗不成,罚依金谷酒数。”赵、郑二人道:“谨遵大将军之令。”吴瑞生遂取了三个锦笺,每人一个,又添了两张小几,各自分坐。将墨磨浓,笔蘸饱,法令传动,但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