钦差看春。知州又具春花、春酒并迎春社火,俱到宫里呈献,平台约有四十余座,戏子有五十余班,妓女百十名,连诸般杂戏,俱具大红手本。巡捕官逐名点进,唱的唱,吹的吹,十分闹热。及点到一班叫做技——自[]国传来的,故叫做[]技,见一男子,引着一个年少妇人并一个小孩子。看那妇人,只好二十余岁,生得十分风骚。何以见得?有词为证:
嫣嫣润润,袅袅婷婷。不施朱粉,自然体态轻盈;懒御铅华,生就天姿秀媚。眼含一眶秋水,眉湾两道春山。惯寻普救西厢月,善解临邛月下琴。
那男子上来叩了头,在阶下用十三张桌子,一张张叠起。然后从地下打一路飞脚,翻了几个筋斗,从桌脚上一层层翻将上去,到绝顶上跳舞。一回将头顶住桌脚,直壁壁将两脚竖起。又将两脚钩住桌脚,头垂向下,两手撒开乱舞。又将两手按在桌沿上,团团走过一遍。看的人无不骇然,他却猛从桌子中间空里一一钻过来,一些不碍手脚,且疾如飞鸟。
下来收去桌子,只用一张,那妇人走上去,仰卧在上,将两脚竖起,将白花绸裙分开,露出潞绸大红裙子,脚上穿着白绫洒花膝衣,玄色丝带,大红满帮花平底鞋,只好三寸大,宛如两钩新月,甚是可爱。那男子将一条朱红竿子,上横一短竿,直竖在妇人脚心里。小孩子爬上竿上去,骑在横的短竿上跳舞。妇人将左脚上竿子移到右脚,复又将右脚移到左竿子,也绝不得倒。那孩子也不怕,舞弄了一会,孩子跳下来,妇人也下桌子。
那男子又取了一把红箸,用索子扣了两头,就如梯子一样。那妇人拿一面小锣“当当”的敲了数下,不知口里念些甚么,将那把红箸望空一抛,直竖着半空中。那孩子一层层爬上去,将到顶,立住脚,两手左支右舞。妇人道:“你可上天去取梅花来,奉各位大老爷讨赏。”那孩子爬到尽头,手中捻诀,向空画符。妇人在下敲的锣,唱了一会,只见那孩子在上作折花之状。少顷,见空中三枝梅花应手而落,却是一红二白。那孩子一层层走下,到半中间,一路筋斗从箸子空中钻翻而下。妇人拾起梅花来,上堂叩头,献上三位大人面前,遂取金杯奉酒。三公大喜。李公问道:“今日迎春,南方才得有梅花,北方尚早,你却从何处来?”妇人只掩口而笑,不敢答应。
徐公是个风月中人,即将自己手中酒递与妇人。妇人不敢吃。朱公道:“大人赏你的,领了不妨。”妇人才吃了,叩头谢赏,复斟酒奉过徐公。朱公问道:“你是那里人?姓甚么?”妇人跪下禀道:“小妇姓侯,丈夫姓魏,肃宁县人。”朱公道:“你还有甚么戏法?”妇人道:“还有刀山、吞火、走马灯戏。”朱公道:“别的戏不做罢,且看戏。你们奉酒,晚间做几出灯戏来看。”传巡捕官上来道:“各色社火俱着退去,各赏新历钱钞,惟留昆腔戏子一班,四名妓女承应,并留侯氏晚间做灯戏。”巡捕答应去了。
原来明朝官吏,只有迎春这日可以携妓饮酒,故得到公堂行酒。翻席后,方呈单点戏,徐公点了本《浣纱》。开场,范蠡上来,果是人物齐整,声音响亮。一出已毕,西施上来,那扮旦的生得十分标致,但见:
丰姿秀丽,骨格清奇。艳如秋水湛芙蓉,丽若海棠笼晓日。歌喉宛转,李延年浪占汉宫春;舞态妖娆,陈子高枉作梁家后。碎玉般两行皓齿,梅花似一段幽香。果然秀色可为餐,谁道龙阳不倾国。
那小旦人材秀雅,音韵悠扬,腔真板正,深得魏良甫的传授。正是响遏行云,声穿金石。做法又入情淳化,及到捧心一出,却愁处见态,病处见姿,无不描写曲尽。阶下无不暗暗喝采欣羡。那侯一娘见了这小官,神魂都飞去了,不觉骨软筋酥,若站立不住,眼不转珠的看,恨不得头成连理。
一本戏完,点上灯时,住了锣鼓。三公起身净手,谈了一会,复上席来。侯一娘上前禀道:“回大人,可好做灯戏哩?”朱公道:“做罢。”一娘下来,那男子取过一张桌子,对着席前放上一个白纸棚子,点起两枝画烛。妇人取过一个小篾箱子,拿出些纸人来,都是纸骨子剪成的人物,糊上各样颜色纱绢,手脚皆活动一般,也有别趣。手下人并戏子都挤来看,那唱旦的小官正立在桌子边。侯一娘看见,欲要去调,又因人多碍眼,恐人看见不像样。正在难忍之际,却好那边的人将烛花一弹,正落在那小官手上。那小官慌得往后一退,正退到侯一娘身边。一娘就趁势把他身上一捻,那小官回过脸来,向他一笑。一娘也将笑脸相迎,那小官便捱在身边,两个你挨我擦。
直做至更深,戏才完。二公起身,朱公再三相留。徐公道:“再立饮一杯罢。”侯一娘上来先奉了徐公酒,妓女们也斟酒来奉朱、李二公。徐公扯住一娘的手,一递一杯吃,妓女们来唱小曲。李公道:“叫那唱旦的戏子来唱曲。”妓女下去说了。那小官尚未去,只得上来与诸妓并立,俨然一美姝也。那小旦奉了一巡酒,才开口要唱,李公道:“不必大曲,只唱小曲罢。”递扇子与他打板,唱了一曲,徐公与他一杯酒。李公道:“各与他一杯。”侯一娘也满斟一杯递与他,乘势在他手上一抓,又丢了一个眼色。那小官也斟了一杯奉答,一娘就如痴了一般。
饮了一会,二公叫家人赏众戏子每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