床上,一床夹被,褪至小腹下面,上身穿着件对襟紧身捷法布小衫,胸膛口有两个钮子脱了扣,露出粉红洋熟罗肚兜。如是见她这般睡像,啧啧道:“自己睡得不小心,少停起来,又要嚷肚子疼了。”一面替她把夹被拉上盖好,将她推醒。贾少奶一睁眼,见了如是道:“咦,老七吗,怎么你起身得这般早?”
如是长叹一声,把尔锦欺侮她一番情形,向她说了。贾少奶正因方振武接了珠姐来家,满肚子不舒服,听如是一说,便道:“老七,你那里晓得,普天之下,男人家没一个有良心的。”如是道:“这也未可说,像你家少爷待你,真是再好也没有了。”贾少奶听说,一想琢渠待她,果然并没甚么不良,只因适才一句话,说得太广阔了,收不回来,只得说:“你还不知道他的没良心,才真是没良心呢。不过你家少爷,也忒煞岂有此理了,怎么无级无故,冤枉起人来。你大约一夜没睡罢?何不上床陪我睡一会儿。”
如是昨夜虚火提上,故身子并不觉困,此时果然有些疲倦,随即脱下弓鞋,和衣钻在贾少奶被窝中睡下,枕上细细告诉她尔锦历来待她无良之处,贾少奶一面听她讲,一面痛骂尔锦是个禽兽。如是听了,颇为适意。不多时,两个人都睡着了。一觉醒来,已是下午两点钟时分。贾少奶留如是吃了中饭,才放她走。如是又到尔年家告诉孙氏,孙氏免不得安慰她一番,又留她坐了一会,到上灯时,才回转家中。询知尔锦出外未回,自己一个人,觉得十分纳闷,虽然有下人们从旁解劝,如是听了反增烦恼,连夜饭也不吃,先自解衣上床睡了。尔锦回来,见如是已睡,自己便宿在楼上。从此夫妇二人,永不交谈。尔锦又把如是的贵重衣服首饰,私自藏过,一见面不是怒目疾视,便向下人们寻事。如是在家,如坐针毡。好容易一天一天,盼望到李姑太太等回来,慌忙教阿二请她来家,将这番的情形,和盘托出。一面说着,一面流泪不止。
李姑太太与尔锦本是隔房姊弟,嫁夫李元甫早故,遗子尚幼,李姑太太守节抚孤,冰清玉洁,康氏族中,没一个不尊敬她。她与曹少奶奶最为莫逆,因见如是虽然是堂子出身,品格却落落大方,所以同她亦甚投机。当下听了她这片说话,也不免代抱不平,说尔锦未免不情。一面劝她不必悲伤,少停同你到老八家去商量商量,劝劝尔锦,一定替你把这件事的是非曲直剖明白了,你且放心。如是方始收泪,强留李姑太太用了晚饭,正打算到曹公馆去,恰值曹少奶奶来了,李姑太太便把这些话,一往从头的告诉了她。曹少奶奶也劝如是不必生气,在家烦闷,不如同到我那里去,慢慢的设法对付尔锦便了。如是依言,三个人同坐汽车,回到爱文义路曹公馆。曹少奶奶一进门,便问少爷回来不曾?家人回说不曾回来。少奶奶一语不发,走进房内,命人把烟具收拾干净,摆在炕榻上,点了火,在磁缸内挑出一大匣烟,催李姑太太快些烧烟。李姑太太因昨日晚间,未得安睡,白天又未打盹,身子本已十分困倦,此时歪在榻上,拿着一枝钢签,才烧得半个烟泡,两只眼皮,不知如何合了拢来,右手向下一沉,手中那支签头上的烟泡,恰搁在烟灯上,一霎时火已燃着。曹少奶奶见了,慌忙把李姑太太唤醒。李姑太太忙把签头上的火吹熄,再看烟泡,已被烧焦,不能吸了。李姑太太笑着把烧焦的烟,由签头上剥下来,丢在烟灰匣内,重新再烧,不多时又迷着了。如是知她困倦,笑说:“还是让我来烧烟,你歪过去睡一会罢。”
李姑太太忙把烟签交给如是,自己翻一个身睡了。如是恐她着凉,找一条线毯,替她盖在身上,才倒身下去烧烟。曹少奶奶歪在对面,嗑着瓜子。忽听外面一声咳嗽,曹少奶奶听出是云生的声音,慌忙坐起。果见云生笑容满面的走进来,见了少奶奶,笑说:“你回来了。”又对如是笑着点了一点头道:“原来老七在这里烧烟。李姑太太怎么睡着了?”曹少奶奶问他白天在哪里?云生笑道:“我知道你今天回来,本要亲自到火车站来接你的,因被方老四约去买东西,走不脱身,后来回到家中,恰值你午睡未醒,我知你路上辛苦了,所以不曾唤醒你,谁知一会儿方老四又打电话来请我过去,一过去又不得脱身,我心里急得什么似的,此时才得跑回来望你,你这几天在杭州没甚不适意吗?”
曹少奶奶因一天没见云生的面,捺着一肚子不受用,本想待他回来,当面发作一番,不期被他一片花言巧语,说得向心窝里直钻进去,觉得话中有理,理外生情,不但怒气全消,而且喜气外溢,其实云生何尝被振武邀去买东西,始终伴着玉娇,此时只恐少奶奶生气,万不得已回来一趟,口中虽然对少奶奶说着话,心中却有一百二十个玉娇钻来钻去,幸得他妙舌生莲,骗哄妇女,原是他一等拿手之作,所以少奶奶信以为真,毫不疑心,略向他谈了几句家常话,见如是烟已装好,即便睡下吸烟。云生乘间说:“我还有别处应酬,去去再来。”
少奶奶口唧着烟枪,不便说什么,只略略点了点头,云生一溜烟,奔出大门,叫一部黄包车坐了,飞也似赶到玉娇那里。玉娇还怪他不该去了这许多时候,云生免不得又陪了多少不是,玉娇才平了气,却不许云生今夜回家去宿。云生听说,暗想这又是一个难题了。倘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