身何地?秀珍听了,方知这女的并不是义和之母,听她口气,很像是义和的老婆。但义和与她年纪差得太远,看来也和自己一般,是个不三不四的路道,何必惧她。听她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烂污淌牌,不由的心头冒火,一股勇气,顿时又提将起来。奔上前去,不问情由,照准熙凤面上,一掌打去。口说:“你讲的什么话?”
秀珍这一掌,一半为自己出气,一半替义和报仇,故用了双倍气力,只打得熙凤牙缝中鲜血直喷,张着口哇哇乱嚷,疾忙放了义和,出空手与秀珍厮打。霎时间两个人扭作一团,拳来脚往花一团,拳往脚来锦一簇,你揪胸,我抓发,一个鬓乱钗横,一个衣破钮落,一个柳眉倒竖,一个杏眼圆睁,吆吆喝喝,好一场恶斗。只吓得义和好似天打木头人一般,呆靠在旁边,既不敢相劝,又不敢相助,一言不发,坐观胜败。楼下二房东夫妇,在熙凤上楼时,已知必有大乱子出现,都伸长着脖子留心听他,此时听得吵闹声音,非常利害,连楼房都要坍下来了,心中吃惊,也顾不得干自己的公事,一个丢下烟枪,一个抛去灰罐,慌忙奔到楼上,两个人竭力把熙凤和秀珍拉开。熙凤披头散发,秀珍袒胸露腹,虽被他二人格住,都还不肯干休,都想挣扎上前,决一个雌雄,拼一个死活。无如二房东夫妇,身子虽瘦得像一束枯柴,只因适才吸烟才过了瘾,平添了一身烟力。秀珍、熙凤二人,那里挣得过他,只得把双足在楼板上蹬得山响,惊动四邻,不知他家闹出了件么大事,一齐赶来观看。见楼下没人,有几个熟识的便闯上楼去。还有些不熟识的,见有人上楼,也大着胆跟了上去。一时楼上聚了好多的闲人。秀珍究竟是个女孩子家,背着人虽然什么都干得出,当着许多人面前,不免有些儿面嫩,更兼自己衣破钮落,玉体呈露,益觉不成模样。又见瞧热闹的人,愈聚愈多,深恐有人知她底细,传说开去,给父母知道,不是玩的,心中十分着急,也顾不得再和熙凤争风吃醋,趁众人乱哄哄的当儿,滑脚便走。二房东夫妇竭力劝熙凤息怒,熙凤见秀珍已走,正可趁此收篷。只因二房东瞒着她将小房子借给义和,未免心中怀恨,所以不睬他们,立逼义和回家,义和服服帖帖,不敢违背,跟她下楼回去。那些闲人也一哄而散。二房东夫妇如释重负,不过被他们闹了一阵,身子都觉乏了,意欲再抽几筒烟长长力气。夫妻两个双双在烟榻上坐下。那男的划了根洋火,正待点灯,眼光射到烟盘里,忽然说了声:“咦!”
女的闻言,也向烟盘里一看,不期应了声:“呀!”原来他夫妇二人,十三年朝夕不离,情逾骨肉的那枝甘蔗老枪,不知被哪一个手脚不老成的带了去。还有一只瓷罐,盛着四两多烟灰,也不知去向。他夫妻俩一见之下,顿时大惊失色。男的先抱怨他女人道:“你出了灰,不该将灰罐随手乱放,怎不好好藏在床底下竹箱内,以致被人偷去。那四两多烟灰,存积至今,也颇非容易。目下灰价很贵,四两多灰,至少也得值二十块钱。就这样的丢了,岂不可惜。”
女的也哼了一声道:“你别捏着鼻子说梦话了。自己不想想,他们闹得这样天翻地覆,教人哪里还来得及收拾烟灰。都是你贪小利,要把房子借给姓卞的。我原说这里先曾借给他与王熙凤住过,不能再让他和别的女人住了。若被熙凤知道,如何对得她住你还说目今上海滩上,糊糊涂涂,有什么交代。一个女人轧七八十来个姘头的也多得很,何况他们男子。我们做二房东的,只消有房钱收得到,管他张三李四,住一天是一天,我们落得赚他十几块房钱一个月买鸦片烟吸,照你这样忠臣不事二君,烈女不嫁二夫的口气,怕不要一辈子饿杀了么!我因嬲你不过,才听他们住下。如今一个月还没满,果然不出我之所料,闯出这场大祸。我们一股脑儿只收得他半个月房租五块钱,反赔了二十多块钱的罐烟灰,都是你出的好主意,倒反抱怨我起来了。我看烟灰还不打紧,就是二十几块钱,也有限的。你自己既这般小心谨慎,怎不把烟枪带上楼去。却随手乱放,如烟灰一块儿被人偷了去。这枝枪我们已用了十三年,里面的脂膏充足,每顿只消吸十五筒,已可过瘾。若换了别枝枪,便吸三十筒也不得过瘾。你常对我说,这枝枪是我们传家之宝,如今宝贝丢了,家中又没第二枝枪,少停烟瘾发时,如何是好。这样大事,你不赶快想想法子,却来抱怨我烟灰这点小事,岂不是捏着鼻子做梦吗!”
男的听了,长叹不语。两个人默对多时,忽然那男的觉得心中一阵烦躁,一开口便打了个呵欠,浑身骨节都觉有些酥软,心知烟瘾发作,往日只消抽上几筒,便可适意,无奈此时没了烟枪,有米无祸,难以成炊,虽有灵丹妙药,不能下肚,心中好不难受,伸手一摸,枕头边那壶茶还是热腾腾的,急忙把一只半黄半白的茶杯,浅浅倒了一杯茶,将吸剩的半盒生烟,倒在茶内,用烟签搅和了,这杯茶已变作泥浆般颜色。那男的并不嫌他龌龊,举杯连呷二口。见还有小半杯剩着,舍不得自己一个人受用,便递给他女的,接来一饮而尽,敛眉道:“苦得很。”男的笑道:“口中虽苦,肚子内却适意得多了。”
看官们休得误会。他们夫妇二人失了传家之宝,吞生烟觅死,这乃是吸烟学的速成科。如遇烟瘾大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