晰子新造的住宅,也被波及。因此他懊恨万状,与运同二人进城望了一趟。那时乱事已平,这班警察,又蹀踱街头,神气活现。晰子见高堂大厦,变成一堆瓦砾,心中又悔又恨,悔的是不该太要紧逃性命,理应守着屋子,火起时还能施救。恨的是革命军轻举妄动,害人不浅。然而他们当初开会演说,鼓吹革命的宗旨,现在已不知忘到那里去了。运同劝他休得生气,说你还可算得不幸中之大幸,因你尚未进宅,损失的不过些材料工程,家具什物,分毫无损,倘你住在这里,动用物件,免不得要搬些进来,火起时,你一人之力,既不能扑灭,不但自己受了惊吓,而且房屋什物两难保全,损失岂不更大。晰子微喟无言。运同道:“我们走罢,此地北军侦探很多,你我二人,都是有嫌疑的,别被他们见了,很不方便。”
晰子依言,两个人同行出城。走到老北门口,运同忽然止步说:“这里离陈家不远,我们何不便道去望望光裕,并可打听他司令部一班人的行踪。”晰子敛眉道:“我为了这倒霉司令部,心中已懊悔的了不得,你还要打听他则甚?”运同道:“我们现在须得看事行事,你不能为心中无聊,百事不管,到底多晓得一桩事,也多一分益处呢。”一边讲,一边走,已到陈家门首。见大门紧闭,运同叩了两下,半晌无人答应。晰子道:“走罢,大约他家也和你我一般,躲到租界上去咧。”运同道:“浩然决不肯走,你看大门不是里面拴着吗!如人都走完了,大门只可反锁,还有谁在里面拴门呢?我看浩然一定还没起身。不过我们既来了,非得敲开门不可。”说时,又起足在门上连踢两下,果然听见里面浩然的声音,问是那个?运同回说是我。浩然又问你是那个?不说明白了不开。外面运同、晰子二人都听得笑将起来,说大约老陈被人吓破了胆,故而这般仔细,遂高声答道:“我们是卫运同汪晰子二人,你能开不能开呢?”接着呀的一声,门开了。汪、卫二人刚跨进里面,浩然又砰的把门闭上,一语不发,朝里便走。运同等跟他到天井内,见光裕正立在一口井旁边,弯着腰,将一个白布包裹,用麻绳捆在一块石头上。见了他二人说:“你们很好,调查调查,就此一去不回。我帮他们做秘书,跟他们搬来搬去,直到闸北司令部解散之后,才得回来。现在听人讲起,北军这几天内就要挨户搜查,以清余孽。这件事如果实行,你我都很危险呢。”
浩然从旁接口道:“有甚危险,拼着去死罢了。这是会长先生照应你的,你怎不谢谢他呢!”晰子知道浩然因他举荐光裕到司令部办理,心中恼恨,故而进来时不曾睬他,便道:“老陈,事已至此,你也不必抱怨我,彼此都是一时之误,不过事情若得成功,做都督做总长也不是我一个人做的。如今失败了,也不必再提,现在我和你令郎乃是同船共命的人,应该大家谋一个脱卸嫌疑之法才好。”浩然摇头道:“除了死有甚法想。”运同暗把晰子衣角拖了一把,对他使了个眼色,令他不必再和浩然讲话。这时候光裕已把石头捆好,用力双手掇起,向井中在扔,扑通一声,水沫四溅。晰子、运同二人,都吓了一跳,问是什么作用?光裕不答,邀他二人进客堂中坐下。运同四下望了一望,见除他父子以外,不见一人,便问宝眷莫非也搬到租界上去了吗?光裕道:“是的。家母和贱内,现都借住在母舅处,这里只留家父看屋,我也是昨儿才回来的呢。”
运同又问他司令部中一班人都往哪里去了?光裕道:“他们都是不别而行,所以也没定处,大概散居在租界上。因他们大事未成,没处可以弄钱,腰包中都很空虚,出不得远门。惟总司令部几个科长,听说往吴淞去的。不过我比他们走在前头,所以也没仔细。”正言时,又闻外间叩门声响。浩然着急道:“坏了坏了,一定是你们二人进来时,被侦探见,所以带兵捉拿来了,还要连累我们,如何是好?”晰子、运同闻言,惊得面如土色。晰子先抱怨运同道:“我原教你出城的,你偏要到这里来,不然早已到了外国地界,谁也奈何我们不得。现在他们起兵前来,有事你一个人担当罢。”运同顿足道:“你这位先生,到此时还埋怨什么!我很情愿一个人代你受过,只恐他们不答应罢了。浩翁府上可有后门?如有后门,我们就容易逃走咧。”浩然摇头道:“后门还没开呢。”
运同、晰子二人听了,手足抚措。光裕道:“不妨事。爹爹,你尽去开门,二位随我来。”说时朝里便走。浩然将他唤住道:“你打算躲往那里去?”光裕道:“厨房内不是新买几块钱稻柴,堆得很高的吗?我们就爬在稻柴堆里,上面再用几捆稻柴遮盖。稻柴是透气之物,钻在里面,不致闷死。只消我们一动不动,料他们未必搜寻得着。”浩然大喜,晰子等也暗佩光裕有主意,随着他走到厨房中,见稻柴果然堆有半间屋高,晰子掇一条烧火板凳,放在柴堆旁边搭脚,光裕接手拖开说:“摆着凳岂不教人疑心,横竖又没多高,就这样爬上去咧。”说时连蹿带爬,已到柴堆上面。运同学他的样,也爬上去。晰子身躯笨重,一时竟爬不上去。运同见了忙伸手拖他,不意这草堆上的柴,素无合群之志,一捆捆都是独立的,被运同一使压力,便有两捆柴心不甘服,和着他一同滚下地来,把晰子磕在底下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