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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5-歇浦潮--朱瘦菊-第26页

己着了魔,又觉一阵心酸,泪如雨下。裘氏劝道:“你住了哭罢,人死不能复生,好在你与志敏虽已放定,尚未成婚,将来不难……”
如玉听到这里,不觉心胆俱裂,止不住放声大哭道:“母亲说些什么,做女儿的岂是朝三暮四之流。俗语云:忠臣不事二主,烈女不嫁二夫。我既已许字姓梁的,自然生为梁家人,死为梁家鬼,焉能再存别念。母亲啊,你若要做女儿的死,很是容易。若教做女儿的改嫁,却万万不能。”裘氏大惊道:“你小小年纪,怎说起这种话儿来了?守节二字,谈何容易。况且古来的烈女,也都是嫁后亡夫,才立志守节,从未有未过门的节妇。你自己不明大理,还不曾成亲,便闹什么不事二夫。幸得此处没有外人,若被外人听见,传扬出去,可不是桩笑话吗!”晰子接口道:“那也未必见得。昔战国时卫世子共伯早死,其妻共姜守义弗嫁,父母欲夺而嫁之,共姜乃作柏舟之诗以自誓。这段故事,载在诗经上,委实是个未过门的节妇。”裘氏听说,向晰子兜头呸了一口道:“谁要你讲什么古事呢!”
晰子正色道:“烈妇守节,本是万古不磨的佳事。你自己不学无术,何必强作解人,还要掩没古人贞节,真是岂有此理。况且人各有志,女儿既有守节之心,你做母亲的,不该强夺她的节操。”裘氏怒道:“那怕你才高钵斗,学富乌龟,也不干我屁事。我生来便是不通的,你有才学,请到外边去卖弄。若在姜女前夸口,凭你吹上天去,也是半文不值。别的不说,你自己怎不想想,目下多大年纪了,膝下有几个儿女,志敏这场病,若非你那夜惜着几个牢钱,也不致不起。此时悔之无及,说也徒然。但你既害死了志敏,也该想个法子,宽宽女儿的心,不料你反讲出这种断命故典,怂恿女儿守节。你虽然轻轻一句话,女儿却是一生一世的事呢。而且你我年已半百,只生得如玉一个,虽是女孩子,将来谁不望半子之靠,你平日常向我谈及,若能为如玉拣一个殷实的男家,我们自己也有相连的关系。岂知你今天一张口忽然讲出两种话来,岂不是油蒙了心么!”
晰子怫然道:“你这妇人好不讲情理。岂不闻一女守节,五世升天,人家有了贞节妇女,乃是祖宗积德下来的,非同小可。刚才如玉的一番说话,我恐她还是一时哀痛所激,未必真有守节的心肠。须知守节不比殉节,殉节乃是一死以殉,都由夫妻平日恩爱所致。一旦鸾凤分飞,乃求相从于地下。其实人死则魂魄俱散,怎能重逢地下。故一班殉节的,可谓世间之至愚,一定不关祖宗的阴德。讲到守节二字,乃是生守故剑,誓不再嫁。有夫家的住在夫家,没有夫家的便住在母家,那才是真正守节,只恐如玉虽有此言,实无此意罢。”
如玉听了哭道:“爹爹难道也不知道女儿的心吗?我是立志守节,决不改嫁的了。”晰子喜道:“你若能如此,真是我汪氏门中之幸也。”裘氏听说,气得浑身乱抖,把平日惧怕晰子之心,一时置诸脑后,也不说别话,站起身来,向晰子一头撞去。晰子冷不防,被他撞了个大筋斗,跌得昏天黑地,不由的无名火提高三丈,大叫:“反了反了,父为子纲,夫为妻纲,伦常舛乱,还当了得。”
裘氏见晰子站起了,想再撞他一跌,不料晰子此时早有准备,见她一头撞来,即便夹手抓住了裘氏的发髻,趁势向后一拖。裘氏立脚不稳,顿时跌了个面磕地,发髻也散了。裘氏吃了这个大亏。气愤填胸,披头散发,便要和晰子拚命。如玉见父母为着她淘气,自己不能解劝,又惊又恨,急得只顾痛哭。幸得外间的佣妇和几个陪夜的人,听得房中吵闹,都奔来相劝,硬把晰子拖了出去。裘氏自己伤心了一阵,见女儿还在痛哭,便劝她不可听老糊涂的话,你自己年纪还轻,不知独守空房的苦处,将来由母亲做主,与你相一个才貌双全、远胜志敏的夫婿便了。如玉一语不发,只是掩面流涕,枕边已被痕湿透,半爿脸宛似浸在水中一般。裘氏苦劝多时,见如玉仍执前见,赌气回到自己房中,连夜饭也不吃,竟自己闷沉沉的睡了。次日便是志敏入殓之期,晰子预先打发人通知志敏家属,一面请几个相好的绅董,明说帮忙,暗中却预备与梁家交涉时作为后盾。又雇了一班清音,一个掌礼生,带着大红结彩,待临时应用。那志敏的族叔,名唤梁友信,住在虹口,闻了志敏凶信,喜得一夜不曾合眼。这天一早,便赶到晰子家去。晰子接见,带着他去看志敏尸身,友信免不得假意洒了几点眼泪,因对晰子道:“先兄只生得一个舍侄,目下又遭夭死,虽说是天有不测风云,人有旦夕祸福,也是寒门不幸所致,论理我不能令先兄绝嗣,好在我今年春间新举一男,大约是先兄一灵不昧,预为嗣续之地,我定必将这孩子立为先兄之后,以慰先兄在天之灵,汪老夫子以为然否?”
晰子冷笑道:“那是足下家务,我未便预闻。”友信道:“汪先生之言,甚是有理,我怎敢将家务奉渎,不过先兄故后,还有些遗蓄,寄存尊处,当时原说明待志敏成家时归还。目下志敏已亡,令媛与他既未成亲,婚约当然无效,然志敏寄寓贵府年余,那一笔饭食之费,势不能令你老先生吃亏。还有医药棺衾之资,都不妨在此款内扣除便了。”
晰子接口道:“死者尸体未寒,足下何必曰利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