太太游玩游玩。一朝与她心思不合,何殊失手打碎了镜子,在姨太太尽可化了钱另买一面,晨昏相对,我却变作垃圾堆中的弃材,无人过问。一念及比,烦恼更甚。自想生在世上,总不免有一天被人屏弃,还不如死了之后,倒不闻不见,逍遥自在。恰巧床上鸦片盘中,有几个烟泡,是姨太太昨夜吸剩的。阿木林心一横,乘人不备,拿一个当丸药般的干吞下去,觉滋味并不难熬,只舌头上微有点儿苦,自己喝雨前茶喝惯了,倒也不以为意。恐一个烟泡药力不够,因又拿一个吞了。这一个却不比第一个容易,因她是干吞的,没茶水过口。第一个还有津唾相和,咽下颇易。这一个口中干得梗住喉咙,大有宣布中立之势。阿木林欲咽不能,欲吐不得,好不难受。偏偏床上又没喝剩的冷茶,或可过得下去。倘自己起来倒呢,又恐被别人看出痕迹。左右为难,看看烟盘中只有一罐润烟捍的水,浑浊不堪,实难进口,转念一想,自己快要死了,还顾什么清浊,遂硬着头皮,拿起来向口内便倒。一个娘姨眼快看见,锐声道:“咦,她吃什么东西?”
姨太太一听,就知道不好。她晓得阿木林性气颇刚,从前曾和她闹过一次,险些儿用剪子自裁。此时听娘姨说她吃什么,猛想起床上还有五个烟泡,莫被偷着吞了。心中一急,丢下牙签,慌忙过来观看。此时阿木林喉咙口的烟泡已被一罐水推入肚内,见机关泄露,顿时号啕大哭不已。姨太太先望烟盘中一看,见五个烟泡,只剩了三个,明明那两个被她吞下,急得魂不附体,也顾不得适才和她淘过气,俯身搂住阿木林,颤声说:“你你你吃的什么?”
阿木林也不回答,只是痛哭。姨太太问她烟盘中两个烟泡,可是你吃的?阿木林也不做声。姨太太没了主意,心肝宝贝软哄多时,阿木林方承认吞了两个烟泡,一罐烟水,姨太太好生着急,火速命人找老爷去请外国医生。刚巧老爷又出去了,姨太太又急又恨,只得自己派人去找医生,一面教阿木林用竹筷探喉咙,令她作呕,好将烟泡呕出。不意烟泡不比得生烟,生烟是溶液,吞时虽苦,颇能和着谈涎一同呕出的。烟泡乃是囫囵的,吞服虽易,呕他出来着实烦难,除非待他溶解之后,方能吐出。但鸦片乃是有名的毒药,焉能容他久藏肚内,缓缓溶解,恐怕药性流遍全身,阿木林这一条小命,也要呜呼哀哉了。真所谓进门容易出门难。阿木林呕了一阵,反引动药性,一时腹中痛不可耐,倒在床上,只是打滚。医生不到,老荣也不回来。不但姨太太急杀,便是她家一班下人,也没一个不暗为担忧。老荣回家,恰当其时。得知楼上闹了这个把戏,急匆匆上去探问,算他倒霉,又触在姨太太气头上了,不等开口,先饱受一顿臭骂,说:“你难道不知家中闹口舌,一早起就滚了出去。现在出了事,教我一个人那里去请医生,枉为自己人,就使隔壁邻舍,见人家闹了这种事,也要几分力帮点儿忙,你好过意得去。此时医生请来,难为你也来了。”
老荣无缘无故受这冤枉气,真是有冤难伸,赌气跑了出来,免得再受她的闲言闲语。后来医生请到,不知灌了什么药水,阿木林居然得庆更生,经此一番波折,姨太太又同她和好如初。但老荣却仍旧心思不定,他因听了如海的说话,想明儿教姨太太上公堂,若她不肯答应,如何是好,自己又不能做她的代表,只有趁她高兴上对她说说,或有允诺之望。偏偏今儿又闹了这种怪事,好好的同她讲话,还不免吃着钝头,那话儿讲上去,一定被她骂一个好听。故此自己躲在书房中,不住差人上楼打探消息。此时得知楼上风潮平定,不觉一喜一忧。喜的是自己有机会可以讲话,忧的是她若仍旧不肯答应,岂非又是一个难题目了么。不过无论如何,非同她商量不可。当下急急上楼,见阿木林已睡在被窝中,姨太太斜坐床沿,半身压在阿木林身上,唧唧哝哝,不知在那里讲些什么。老荣上去,姨太太并不睬他,由他一个人呆立在旁边。老荣站了一会,忍耐不住,开言问道:“昨夜那件事,明天一早要上公堂了,你可曾预备预备,免得临时局促。”姨太太没听见,老荣重说一遍,姨太太听了,直跳起来说:“你难道还嫌我昨夜巡捕房的罪受得不够,又要我进新衙门了么?我不去,你爱去你去。”
老荣原料她有此一着,当时不慌不忙道:“你休这样容易惹气,听我说呢。别人都可不上公堂,你却不能不去。因事出在你这里,你是事主,别人的住址都可捏造,你的住址却假冒不来。你若不到公堂,公堂便要出传单传你。传你不着,就要出牌票捉你。所以你最好自己投案,终究不过罚款可了的事,没有杀头的罪名,落得爽爽快快的投案,岂不大有面子。若弄到出牌票上门捉人,可就难以为情了。你说教我代你到堂,我何尝不愿意,可惜你是女,我是男,捕房中留着你的名字,教我怎能替得你来。好奶奶,你瞧我薄面上,明儿走一趟罢。那边有我设法,包你不致吃亏就是。”姨太太鼻子管里哼了一声道:“凭你说上了天,我也不去。就是新衙门老爷出牌票捉我,我也不去。脚是生在我腿上的,我不愿意他能奈我何!”
老荣一想,她这硬话只能对我说,昨夜巡捕一到,她已跟着跑了,如若当真新衙门出牌票,也不由得她做主。但自己未便奚落她