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一道火焰,向门外直扑出来,正当那人立处,他上身本未穿衣,火焰所及,毛发都焦。那人两眼虽瞧不清,胸前头面两处热辣辣的一下,怎不知道,啊哟一声倒在地下。幸亏他急中有智,就地一滚,脱离险境。众人急于救火,也不管此人曾否受伤。无奈那时火势已炽,众人赤手空拳,仗着一道家用的自来水管,打算救熄这场大火,真应了古语杯水车薪,何济于事。眼见得火势燎原,愈烧愈烈,说时迟,那时快。栈房门外面,本堆着许多树柴木炭等物,霎时间都已燎着,渐渐烧过前进,又烟又热。众人站脚不住,纷纷逃出来。这时候要不报捕,也由不得他们做主。因屋顶冒穿,左右邻舍都已闻警,带有警笛的,拚命狂吹。装德律风的也摇铃通知救火会。所以不多时警捕纷集,救火车也风驰电掣而来,可惜已迟一步,邬燕记早付一炬。左右隔壁,还有几家土栈,也被波及。这场火共烧了七八间房屋,烟消火灭,已近天明。鸣乾也闻警赶到,对着燕贵只是跳脚,说:“你怎的如此不小心,把我的货烧了,朋友面前教我如何交待?”
燕贵低头无语,只顾叹气。鸣乾再找阿荣,踪迹不见。问燕贵阿荣哪里去了?燕贵回说不知道。问别人,也没一个见他在什么时候走的。彼此估量他,一定怕被鸣乾责罚,或恐巡捕房要捉他去重办,所以预先脚底下明白了。燕贵见阿荣不在旁边,落得把过失推在他一人身上,说他酗酒误事,熄了自来火,还点洋蜡烛,乃是他起的火,与我无干。鸣乾听了,便说既然如此,少停你们谁到巡捕房,须把阿荣这些事告知捕头,必须将他拿到了重办方好。燕贵句句听从,此时忽然一班瞧热闹的,和邬燕记一众伙计们,都叫闹起来。原来他们因鸣乾查问阿荣,自己也要点点人数,不意阿荣之外,还少一个阿憨。起初还以为跟阿荣一同跑了,忽闻救火的说,火场中有一个死尸,他们跟去一看,面目虽瞧不出,地位却正在邬燕记的为址上。还有一个人想起,昨夜他们闻警下楼的当儿,阿憨还钻在被窝中,推他不醒,后来他们也急于逃生,没人顾着他,一定是他烧在里面的了。此信一传,自然要叫闹起来。鸣乾得知烧杀了人,未免暗下伤心。燕贵听阿憨丧了性命,不觉泪如雨下,说:“这孩子还是我的亲戚,父母双亡,一家已无他人,自幼由我先姊将他抚养成人,我姊去世,我便将他带在店中学业,他资质虽然鲁钝,生平尚无大过,不意死在此处,大约是前生夙孽了。”
鸣乾亦为叹息。这时巡捕房已有包打听派到火场中,调查谁家起火,知是邬燕记土栈,便要他们派个人同往巡捕房回话。这班伙计,有些一只脚穿袜,一只脚赤足。有几个索兴光着膊子。只燕贵一人,因夜间尚未安睡,倒还衣冠整齐,推来推去,只有他还可见官。燕贵有此胆怯,鸣乾拍他的胸说:“不妨事,无论如何,有我在此,这里一切情形,我都能替你照料,你尽放心去见捕头。况失火乃阿荣之过,与你无干。他现在跑了,你尽可告诉捕头,请他捉了阿荣重办的,不可忘记。”燕贵诺诺连声,随着包打听去了。
鸣乾见邬燕贵一班伙计,都垂头丧气,没衣裳的,借了别人的大衣披在身上,长短不称,很是可怜,便上前安慰他们道:“众位昨儿这件事,都是阿荣不小心之过,累你们丢了行李铺盖,这些将来我决不教诸位吃亏。那行李铺盖,和随常衣服的损失,都由我照认就是。”众人听了,顿时喜形于色。鸣乾又见一个出店模样的人,烧得焦头烂额,靠在坍墙头旁边,哼哼不已。问旁人,知道他因开栈房门救火灼伤的。鸣乾道:“可怜可怜!你这伤势倒也不轻,一定要到医院中看看,不然火毒攻了心,很危险的。该用多少医药之费,教他们都开我的账便了。你们列位若有受伤,也可回去看看,药钱日后令他们向我总算就是。”
众人听了,都觉鸣乾真不愧是个大慈善家,彼此同声感谢。一会儿富国保险公司也得消息,先有两个出店,派到火场中来照料一切。鸣乾晓得已到紧要关头,不敢惜小费,就过去对他两个点点头道:“你二位可是保险公司派来的吗?”二人答道:“正是。”鸣乾道:“大清早起,很难为你们。天气又十分冷,大约二位还没有过早点心呢。”说时,在腰间摸出一叠钞票,检了两张五元的分给他们每人一张,说:“这个不成意思,给你二位买点心吃的。”二人见发,不明白这是什么赏赐。然而有钱到手,谁不愿意拿他这个,彼此不约而同的伸手接了,满面孔堆着笑说:“这倒谢谢你先生咧。”鸣乾连称好说:“少停你们吃中饭,再问我拿饭钱就是。”
二人听吃中饭还有钱拿,可真乐了。暗想每一顿有五块钱,就吃外国大菜也有余了,日后还望他多烧几次呢。不多时燕贵回转,鸣乾问他巡捕房有甚话说?燕贵道:“并无话说,他问从何起火,我把阿荣不小心的话,都告诉他,并请他派包打听捉阿荣重办。但不知他住在哪里,故而捕房不能派人去捉,不知杜先生可知道否?”鸣乾说:“他家住哪里,待我问明白他的荐保再告诉你便了。”
二人说话时,听保险公司出店的叫唤杜先生来了,鸣乾回转头,见是默士,来看火烧场,慌忙上前招呼了,指点他观看。默士摇着道:“且慢!这回的数目大了,我们魏协理须要亲自验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