锁上门,将钥匙袋在自己身畔,方另换一双鞋袜,出去看戏。见别人脚上穿的绣鞋,都同自己适才被金宝弄脏的那双一般鲜美,现在自己换了一双深色的,比上去未免逊色多多。虽然脚在裙的底下,坐着没人留心,她却异常失意。散戏馆回来,闷沉沉的就此睡了。
那金宝幽闭在空房间内,钥匙没拿出来,也没人可以开她。第二天吃饭时候,奶奶还没起身,谁敢唤醒她要钥匙开金宝出来吃饭,只得尽她在空房间内挨饿。你想她还是昨天吃的中饭,经过了一顿晚饭,一顿早饭,再加一顿午饭,怎教她挨饿得起,不然她还要难堪呢,因这箱子间内,并无净桶,她饭虽可以不吃,那肚子内排泄出来的东西,却不能阻止她不出来的,幸亏有一个破口的外国尿罐,弃在箱子底下,居然免却她一场封锁港口之苦。但饥渴两件事,也是很难熬的。金宝身上既痛,肚子又饿,夜间蹲在箱子旁边过了一夜,身上十分寒冷,这箱子间,就是奶奶卧房背后的亭子房间。因此金宝更不敢高声哭喊,恐被奶奶听得,又要拖她出去受打。一个人在内吞声饮泣,凄苦不堪。
到此时吃饭时候,还没人来开她出去,她以为奶奶这一回,真的要饿杀她了,心中好不着急。只觉饥肠雷鸣,口渴如焚,再也熬不住了。幸后面临街一扇窗未被箱子堆塞,还可启闭,金宝想开窗看看,下面若有娘姨人等走过,央她抛些东西上来充饥。不意一开窗,就看见对马路的李公馆中,正在吃饭。原来这李公馆主子,乃是上江人,吃饭须搭面点。金宝见他们大包子夹肉,热腾腾的向口内送着,不由涎往下淌,伏在窗口上,看得呆了,被李公馆的少爷瞥见,说对面有个丫头,看我们吃饭。众人听了,都看着她发笑。金宝便伸出手,向他们乞食。李少爷随手取一个馒头,向这边抛来。究竟隔着条马路,一臂之力有限,约摸离金宝的窗口还有一丈多路,就掉下地去。金宝两手接了个空,李公馆中一班人见了,都哈哈大笑。笑声惊动了马路上一个行人,此人非别,便是这里奶奶包着走梳头的娘姨,她此时正预备到这里来替奶奶梳头。将到门口,忽见半空中掉下一物,看是个馒头,又听顶上笑声大震,一抬头见金宝伏在窗口上,对面楼窗口,也有几个男子,对这边拍手狂笑,梳头的每日替奶奶梳了头就走的,故并不晓得金宝昨儿晚惹祸这件事,现在见她隔窗口同男子玩笑,还以为小丫头不规矩,暗说现在的时势反了,这般拳头大的小鬼,就和人家混闹,无怪上海滩上,越弄越乌糟糟咧。
一边唧咕着,一边敲开了门,直上奶奶房中。刚值奶奶一醒转。梳头的倍口说:“起来罢!主人睡晏觉,丫头不入调,还成个人家呢!”奶奶惊问哪个丫头不入调?梳头的便把马路上看见的情形,讲给奶奶听了。奶奶大怒说:“这小鬼昨夜泼翻小菜,弄脏了我的鞋袜,我将她锁在箱子间内,还未得工夫处治她,她倒敢同对面人家玩笑,真是该死。”忙唤娘姨快拿钥匙去开门,拖这小鬼出来,让我细细的同她算账。梳头的至此方知就里,深悔自己失言,害了小丫头。奶奶的被头风很为利害,一起身就要寻人的事。今儿金宝准有一顿受用,心中懊悔不迭。果然娘姨将丫头带到旁边,她一见奶奶的面,就身子索索抖个不住,奶奶还说她装腔作势,你有心同对面人家玩笑,人小心不小,好一个贱货,我今天有心超度你,打杀了你,让你早投人生,到野鸡堂子花烟间内去做娼妇,尽量的适意罢。说完话,咬牙切齿,又是一阵柴鞭,可怜金宝昨夜打的捧疮,还未结疤,怎禁得伤上加伤,皮破血流,嘶声哭喊。
旁边梳头的也看得不过意了,竭力劝奶奶住手。奶奶怒犹未息,蓬着头走到后房中,开了窗,直对李公馆大骂之下,李公馆的主人不懂苏州话,唤了个当差的做翻译,方知骂他们调戏了他家的丫头。这李老爷颇讲情理,抱怨自己的儿子,不该惹事招非,一面闭上楼窗,不睬她,由她叫骂,给她一个阴乾大吉。奶奶骂了一阵,没人对口,大获全胜,也就奏凯班师,回转堂楼上,梳头吃饭。金宝幸得梳头的多嘴,开出来打了一顿,前事勾消,饥渴之难,居然免过,这件事已不成问题。单有李公馆中的少爷,无故受他老子一顿埋怨,心中气不能平,蓄意守一个机会,报此仇恨。
有一天见金宝出来泡水,慌忙唤住她,问她头上怎样青肿的?金宝说被奶奶所打。又问你手臂上缚着布,可也是被奶奶打开的吗?金宝回说正是。李少爷便说:“你既然被她这般虐待,为何不上捕巡房去告她呢?”金宝听了捕巡房三字,一吓就逃回去了,以致还有许多说话,没讲得成,只可再守机会。那一天又见金宝出来冲茶,李少爷拦住了,问她这几天奶奶可曾打你?金宝说:“大打没有,嘴巴是常吃的。”李少爷便说:“你常受她这般虐待,心中可愿意吗?”
金宝没话回答,眼泪却直淌出来。李少爷晓得她肚子里实有一腔悲苦,正是自己的很好复仇机会,便说:“你不见我家银珠,同你差不多年纪,她也和你一般做丫头,在我们这里,便同做小姐相仿,既没人打她,做活也不像你们那里劳苦,和你比来,真正天差地远了。起初你父母卖你的时候,怎不替你拣一个好好人家,为甚送你到这恶鬼窟里去呢?”金宝不听犹可,一听这些话,止