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,凳没坐热就走了呢?”车夫说:“他是时髦郎中,肯同我们底下人攀谈吗!要他多坐时候,更劝君休想。你晓他多跑一处地方,有多少进款呢。”娘姨叹息说:“这样晓得他开的方子合与不合?我们又看不出药性,只恐吃错了药,如何了得。”车夫说:“那也没法,好在这医生正当交运头上,吃他的药,也许容易好的。现在一班人,吃药谁考究什么药性,谁不是医生的运气呢。”
娘姨听罢摇头,车夫便去撮了药来,煎给吴奶奶吃了,一夜之间,痴性依然,未见减轻,亦未见加重。两个底下人商议,惟有再请甘孟仁来看,别无他法,这天午后,如玉又打发人,送了二十块钱来,带问吴奶奶的病势如何?娘姨一一告诉了他,并叫来人带信,请小老板务必要亲来一趟的。那人虽答应去了,但如玉焉肯前来,便是今天的甘孟仁医生,也比昨儿更其匆忙,进房来,手指刚搭到吴奶奶的脉上,便教开方子先生,照昨儿的原方加某药一味,自己诊好脉,走过去连凳也不坐,对那开方子先生说:“你写好方子先回去罢,我往别处看症去了。”说罢,竟自去了。娘姨、车夫都觉得诧异,于是车夫问那开方子先生说:“你们医生的生意好忙埃”
那先生笑笑。车夫又说:“医生现往何处看病?”如何不同你去,莫非他自己开方子么?”那先生笑道:“自然有用我不着之处,他才一个人去呢。”车夫听了不懂。其时这先生已将方子开好,拿来交待车夫说:“你们仍旧吃一剂再看罢。”说毕,又对车夫一笑,始扬长而去。车夫笑向娘姨说:“这先生倒也奇怪,幸亏他今天对我这般模样,若对你这样,怕不要怪他吊膀子么!”娘姨骂他:“杀胚放屁!还不替我滚出去撮药呢!”
车夫笑着跑了。然而这医生匆迫的神情,莫怪他们见了生疑,便是做书的也觉得颇为奇怪,后来细加打听,方知内中还有一段秘密隐情,可谓医界上的趣话,也足当得阅者诸君,酒后茶余,谈话的资料。原来这甘孟仁医生,年纪虽已不小,兴致却与少年人不相上下,而于女色方面,尤为着重。好在他操业行医,中国人古礼,虽然有男女授受不亲一句话,但医生却在教化以外,那怕你亲长在座,丈夫在旁,诊脉时候,不能不让他有肌肤之亲。在规规矩矩的医生,自然目不旁视,口不滥言。一心注重在病人的脉象,配合君臣,为之调理。不过孟仁岂是这样人物,他遇着病者有尊亲在旁边的时候,自然也装出一片规规矩矩的模样。有时遇人家家无男子,伺候的都是些俊俏侍儿,病者也正当少艾,于是他如入众香国里,问长问短,色舞眉飞。倘主者为人端正,或病重不能酬答,他也不得不舍之他往。如遇其人也是佻达一流,所犯又是感冒风寒之类,于是他便借医道上大开讲章,舌底翻莲,辩才无碍,倘到这种人家,他就是生意忙时候,也喜欢多坐一刻好一刻。遇着看男病或者女的容貌丑陋,他喉管中仿佛哽着肉骨,椅子上也如钉着钉子似的,一句话也不肯多说,一分钟也不肯多坐了。
这种脾气,从前在苏州时候,居然有某人家的一位太太,同他相与多时,后来被人告发,县官出签拿办,听说用了好些钱,才得了结此事,这还是前清时代的话。现在他到上海行医,亦已多年了。常言说:江山易改,本性难移,其间孟仁曾否故态复萌,与人有无花花絮絮,我且不必追求。单表他在替吴奶奶看病的数月以前,有个黄公馆,请孟仁看病,孟仁应召前往,见病者乃是二十余岁的一个少妇,患的经水不调之病,面色虽黄,那风姿却颇不恶,讲的一口苏州话,还有三岁的孩子,家中只一个奶妈,一个粗做,并无男子。孟仁探知这里主人是做出庄生意的,那黄奶奶又生得一张玲牙利齿,说话之间,与孟仁针锋相对。孟仁好不悦意,因此尽心竭力,为之诊治。就使她不来相请,自己替一班请他的病家,草草了事之后,必须带道到她那里,诊一把脉,或者改改方子。倘原方可用,也免不得要与黄奶奶闲谈,说笑一阵方走。这里他用不着开方子先生,所以每每打发开方子的先自回去,故那先生曾对吴奶奶的车夫说,有用不着他之处一语,就为此意。但这黄奶奶经孟仁为她尽心竭力的医治病,也逐步好了。她丈夫云生回来,得知女的病是孟仁一人之力治好的,心中也感激万分。孟仁又对他说:“你奶奶身子太弱,眼前虽然病好,只愁日后还要复发,所以最好趁此时候,索兴把她虚弱之症,调治断根,将来外邪便不易侵入,也决不致再有旧病复发之虑了。讲我做医生乃是为名不为利,现在既已替尊夫人收了一半功,医金两字,尽可不必谈起,且待异日全功圆满之时,你老兄如其相信得过小可一点末技的话,只消为我登几天报扬扬名,我就十分满意了。”
云生见他道貌岸然,满口仁义道德,料非滑头医生一流,故此十分信服,将女的重重托付了他,请其为之细心调治。你老夫子虽然不计较医金,我兄弟决不是感恩不图报的。云生出了门,孟仁得他的付托,益发把云生的女人,当作自己女人一般看待,以期不负朋友所托了。但两下虽然有心,而家中究竟有奶娘等一班下人在旁,不能不略避嫌疑。所以孟仁的出言吐语,仍旧不离医道。他说:“你的病虽已全愈,不过外国药书上说,病人必须时常活动活动血