么!此时大约有六点钟了,我们径到一枝香去罢。”寿伯掏出金表,看了一看道:“才只五点半呢,去得太早了,等人怪心焦的,我们不如先到王熙凤家去坐坐,好在她家离一枝香近,待敲过七点钟再去不迟。”伯和道:“你莫取笑罢,今儿又不摆酒,到她家去则甚?”寿伯笑道:“亏你说得出呢,所以要攀相好者,无非为着没事时前去坐坐谈谈而已,若回回要待吃酒碰和做花头才去,岂非太冤了么!幸得你这句话不在堂子里说,若被堂子里人听见,这瘟生的徵号,可就逃不了咧。”
伯和笑道:“瘟生也罢,横竖我们老头子嫖院,十人之中,却有十一个做瘟生的,未必见得在一句话上占得什么便宜。”寿伯大笑,即便雇了两部黄包车,讲好价钱,坐到三马路王熙凤院中。此时熙凤正在梳头,见了二人,略略欠伸,带笑叫了声倪老爷、二少请坐。寿伯笑问熙凤今儿梳头怎的这般晚?莫非昨夜没睡,今天失了觉么?”熙凤笑道:“二少休得取笑,我今天早上九点钟已起来了,头本是早早梳好的,只因饭后打了个中觉,弄乱了头发,故而重梳一次,不料被二少看见,偏有这许多唠叨,幸得倪老爷是熟客人,若被第二三个听见,岂不难以为情么。”说时回头向伯和笑了一笑,伯和被他这一笑,皱皮脸上,顿时加上一重紫色,觉得两腿一软,不由的在熙凤背后凳上坐下。娘姨送过茶来,伯和喝着,一面看梳头佣替熙凤戴上沿条花朵,收了梳头家伙。
熙凤走到面汤台边,净了面,见伯和目不转瞬的看着她,免不得又笑了一笑,重复回到原处,调脂匀粉。伯和虽然坐在熙凤背后,却在桌上那面大洋镜中,看得出熙凤的正面,见她浓妆艳抹,润脸生辉,虽非沉鱼落雁之容,大有闭月羞花之态,不觉看得呆了。熙凤也在镜中看出伯和的嘴脸,心中暗暗好笑,故意将洋镜向前略移一移,自己身子向后一仰,本要令伯和看她不见,不意伯和的眼光钉在镜子上,镜子向前移,他的头颅也向前凑,恰巧熙凤身子望后一仰,伯和的鼻子,便与熙凤发髻起了个小小冲突,不觉叫声哎哟。熙凤忙问碰痛了倪老爷没有?伯和鼻管中虽觉略略有些酸痛,然而嗅着了熙凤头上那股香水气,已足抵消痛苦而有余,听熙凤问他,慌忙掩着鼻子,笑说不打紧的。说罢之反,反觉有些害臊。再找寿伯,踪迹不见。原来寿伯素与熙凤院中的打底大姐阿金相好,进院时已记挂着她,和熙凤搭了一句话之后,即便丢了伯和,奔到后房间找寻阿金。那时阿金正陪着一位女客,面对面睡着吸烟。寿伯见了,自觉卤莽,很有些局促。那女客却毫不在意,仍吸她的阿芙蓉膏。阿金见了寿伯,一咕噜坐起道:“我道是谁,你可把我吓坏了,怎的不声不响,闯了进来?对面小房间里坐罢。”
寿伯到了小房间中,私下问阿金,那个吸烟的女客是谁?阿金道:“她还是我的旧东家呢。三年前上海有个鼎鼎大名的媚月阁,便是此人。这几年她在北京做生意,只因革命以来,生意没甚起色,故此重来上海,意欲暂时仍操旧业,慢慢的在风尘中物色一个如意郎君,以了终身大事。现今耽搁在一个小姐妹家中,因知我在这里,故而亲自找来,令我寻觅房屋,适才正在谈论此事,不意被你瞎闯瞎闯的闯了进来,岔断话头。”寿伯道:“如此说来,大约将来她挂牌之后,你要调到她那里去了。”阿金道:“这个自然。她所结交的都是些官场阔客,化银子整千整万都不在心上,和这里一班商界中客人,嬲了几天,才肯做一个花头的相比,真是天差地远了。况且这里的先生,又爱交接一班校”寿伯不等她说完,便问小什么?阿金笑说:“没有什么。”寿伯道:“你方才说了个小字,底下一定还有话。”阿金笑道:“一小就完了,还有什么话说。”寿伯不依道:“你休哄我,小字底下必有一个名目,决不能就此完结。”阿金笑道:“小者无非是小大姐小孩子而已。”寿伯道:“不行。你适才所说的决非小大姐小孩子,一定另有别的小,你休用鬼话搪塞,非得从实说出不可。”
阿金不肯说,寿伯扭住她,两个人倒在榻上,嬲做一堆。正在不得开交的当儿,忽然有个娘姨走来,见了寿伯,便说:“曾二少,倪老爷找你呢!”寿伯慌忙放了阿金,走到熙凤房中,却见伯和正同熙凤手搀手的说话,见了寿伯,便道:“你躲到那里去了?怎么眼睛一霎,便不见了。”寿伯道:“我因内急,故在后房出恭呢。”伯和道:“怪道进来时有股臭气。”这句话把熙凤都引得笑了。见娘姨们都不在旁边,便洒脱了伯和的手,自去倒茶。伯和悄悄告诉寿伯说:“方才熙凤讲的,后天是她干娘生日,院中雇了一班宣卷,要我做个花头,绷绷场面,你道如何?”寿伯道:“这是老伯第一次出手,我们再赞成没有。”伯和笑道:“便是你不赞成,我已答应下了,后天请你代邀几个客罢。”寿伯道:“这个自然。”伯和又道:“这时候大约有七点钟了,我们可以去咧。”寿伯笑道:“若不是你提起,我已忘怀了。”熙凤知道他们往一枝香去,便对伯和说:“少停要到这里来叫局的。”伯和道:“那个何消说得。”
两人辞了熙凤,步行到一枝香番菜馆,见门口水牌上十四号下,填着尤君定三字。上得楼来,早有侍者引他们到十四号房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