泡儿,还不肯住哭。慧娘双手递与冰梅,搂到怀里,以乳塞口,无处可哭。吃了一会饱了,丢了乳穗;扭身过来,看桌上果盘,便用小指头指着,说出两个字儿的话头:“吃果。”慧娘接将过来,剥了几个松子、龙眼、瓜子儿。吃不尽的都扣在手中,绍闻道:“就不与娘吃个儿。”兴官便拿一个瓜子儿,塞在慧娘口里。冰梅道:“爹就不吃个儿。”兴官下的怀来,便把一个松子塞向绍闻口中。绍闻张开口,连小指头儿噙住,兴官慌了,说:“奶奶打。”慧娘道:“今晚奶奶与你一块鸡肝儿,叫你唱喏,你硬着小腰儿,白要吃,如今却叫奶奶哩。”冰梅道:“这两日赵大儿闺女走了,兴官儿只是寻。他两个玩惯了,摘离不开。那闺女还到后门上寻兴官儿,大儿抱回去了。”绍闻道:“大儿就该放过来,叫他两个耍。”
慧娘道:“人有脸,树有皮,赶出的人,再进来脸上也支不祝只是我到咱家日子浅,赵大儿两口子作弊不作弊。”绍闻道:“那作弊二字他两口子倒万不相干。只是王中说话撞头撞脑的,惹人脸上受不的。”慧娘笑道:“手下的人,怎的得恁样十全。大约甜言蜜语之人,必然会弄诡道。那不作弊的,他心中无私,便嘴头子直些,却不知那也是全使不的哩。”绍闻道:“只因说话太刚,惹人连他的好处也要忘了,所以昨日我打发他。不过咱爹承许他的莱园,他的市房,不昧他的便罢。”
慧娘道:“他领了去不曾?”冰梅道:“我听说王中这几日并不曾出门。”慧娘道:“怎的咱爹在日就许下他这些东西。”绍闻道:“是咱爹辞世之日同我许他的。”慧娘道:“既是如此,这事还得一个商量。只是我是女人家,不晓的什么,又年轻孩气。冰姐,你把热酒再斟一杯与他爹吃,我也再吃半盅儿,夜深冷了。既是咱爹临终许他,想是咱爹重用的人,如今咱爹现今没有埋哩,赶出去心里也过不去。况且你也知道不作弊,咱大家商量,明日还叫他两口子进来罢。冰姐,你说使的使不的?”绍闻道:“既是你说,大家愿意,明日就叫他还进来。”
慧娘道:“到底你要体贴咱爹的意思。我想咱爹在日,必是爱见他哩。只是还没见他奶奶的话儿。兴官呢。”冰梅道:“娘叫你哩。”兴官在绍闻怀中,睁着小明眼儿看慧娘。慧娘道:“你明日与奶奶唱个喏儿,替王中讲个情,叫赵大儿把他家小妮儿还引进来,与你玩耍。你先与你爹唱个喏儿,我明日与你做新鞋。”那兴官果然不照东,不照西,作了一个小揖儿,把绍闻喜欢的成了一个乐不可支。
慧娘抱过怀中,片时又呼呼的睡着。慧娘慢慢放在床上,脸偎脸儿拍的睡了。绍闻道:“你今日见孩子这样亲,到明日你恭了喜,更该怎的。”慧娘把脸红了,说道:“你不吃酒罢,还有面哩。”正是:慈爱因是天性,娇羞也是人情。冰梅道:“我去厨房把面下来罢?”慧娘对绍闻道:“你在这里看兴官,我与冰梅姐去厨房收拾面来。天已四鼓,只怕饥了。你休要摆布醒了他。”去不移时,面已到了,细如发,长如线,鸡霍为羹,美而且热。绍闻吃了一汤碗,说道:“这岂不强如挂面万倍。”又重了一碗儿。慧娘与冰梅各吃了一汤碗。绍闻又吃了三四杯酒,酒催睡魔,呵欠上来,说道:“我先与兴官儿睡罢。”脱衣解带,抱住兴官,父子俱人梦境。
冰梅道:“婶子与大叔说话时,我听着极好,只是我说不圆范。咱也睡罢,夜深了。”原来冰梅一向在堂楼安歇,后来绍闻屡次夜出,冰梅也移至东楼一处作伴,所以此后俱在东楼南间歇了。理合注明一笔。慧娘道:“且休要睡哩,这些碟酌家伙,明早叫手下人看见,不成体统。咱两个爽快收拾妥当,洗刷干净,照样安顿他的旧处。省的他们见了,说是咱们背着奶奶吃东西吃酒,这就着实不成道理。总是这些爨妇婆娘识见少,口舌多,异日转了主儿,还能将无作有,对新主说旧主的事情。何况与他个见证,异日便要说咱夜夜与他爹吃酒,半夜里做饭吃,咱家还不知道,外边已谣的一片风声千真万真了。”
冰梅本来就是贴心贴胆于慧娘,又领了这一片吩咐,愈觉心服,果然依命而行,收拾的一了百当。
收拾完时,鸡已初唱。慧娘又把今日这番情节,全为收转王中;怎的这事上,可以全公爹当日付托王中之苦心;怎的可以得王中扶曳少主之实力,委委曲曲—一与冰梅详说。又说了许多持家要节俭,御下要忠厚的话,无非在家之日,耳朵听的,眼中见的。那冰梅听了,把瞌睡都忘在海外,慧娘也乐于娓娓不倦。及至兴官醒时哭了,绍闻听南间尚呢喃细语,呼来时,堂楼门已开了。
后来绍闻得力于冰梅,其实乃是得力于慧娘。此是后话,不得不预提在先。端的孔耘轩好家教也。
真个是:
联姻何必定豪门,若到悔时只气吞。
馋小懒身逞娇贵,舅姑破双泪痕。
试看此日真闺秀,苦心和衷善温存。
欲知阿翁好眼力,——
不记当年访孔耘轩之时乎?
——机子一张线几根。
要之,王中若知自己一腔忠心,能感少主母——年才二十——这一番调停斡旋,婉言劝夫收留之意,也就肝脑涂地,方可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