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我姓韩,叫希美,草字儿韩仁山。一生好盖庙建寺修桥补路。村西有一座石桥,乃是元朝大德二年我家前辈爷爷修的。所以叫韩家桥。如今坏了,我是功德主,募化了二百多两银重修,我包了总囊。今日下桥腿,我所以早起来催人。我见相公伸出手来葱笋儿一般,必定是识字的,我想请相公帮帮忙,上个布施簿儿,写个钱粮人工数儿。事完时我一总送相公回家。我这偌大村庄识字人少,只有一个考过的,他如今住了房科。我的字儿一发不深,上的布施簿儿俱不清白。相公肯留不肯?若不肯时,我送相公三百钱盘缠,相公自回家去。”这谭绍闻一向遇的都是无关切的话头,兼且饿怕了的人,便一口承许,图事完时,或者骑个头口,也是好的。
话刚说定,那提锣的进来说道:“韩善人,石匠等着说句紧话哩。”韩仁山便邀谭绍闻同往。到了庄西桥头,只见黑沈沈一大片人,喊喊叫叫的下桥腿大石。石匠却又顾不得与韩仁山说话。韩仁山引到桥北边一所观音堂内,指着桌上簿儿,交绍闻执掌。恰好有东村送来布施银钱、口粮等件,谭绍闻掀开簿儿,举笔便写,果然清清白白。韩仁山喜之不胜。因此谭绍闻遂在韩仁山家住下,帮办起桥工。
过了七八日桥将完工,韩仁山与谭绍闻在桥头看垫土,只见从东来了一辆大车。到了新桥头,车上三个人都跳了下来,说道:“新桥土虚,慢慢椎过去罢。”谭绍闻看那人时,一个却是盛宅门客满相公,那两个不认的。遂向前问道:“那不是满相公么?”两人对面作了一个揖,满相公全不料谭绍闻到此,急切想不起来。谭绍闻道:“你看什么?不认的我了?”满相公方才想起,大惊道:“好天爷呀!你如何到此处?”谭绍闻遂把寻母舅到亳州,回来路上行李被拐,如今以韩善人为依的话,提了一番。满相公道:“您这些读书的憨瓜,出了门,除非是坐到车上,坐到轿里,人是尊敬的;其余若是住到店里,走到路上,都是供人戏玩摆布的。”韩仁山看见是谭绍闻同乡,便上前作揖。谭绍闻道:“这便是韩善人。”满相公忙致谢道:“多承老善人款留之恩,异日必有重报。”韩仁山也见桥工将完,正想送’谭绍闻回家,只虑无人作伴,今日恰好遇此同乡,可一路行走,甚觉放心。便把这个意思直说了,齐邀三人到家。叫车也跟的转回村来。到了门首,一揖让进。
却说满相公缘何到此?原是奉了家主盛希侨之命,下苏州置办戏衣,顺便请来了两个昆班老教师。路绕亳州,看看生意,故从此经过。谭绍闻是主人盟弟,一向相熟,岂有不同伴相携之理。本是两相承请的事,韩仁山把话讲出,即一口承诺。韩仁山款待一日,再留不住,送了谭绍闻两串大钱,又叫车户添了草料,即送客人起身。满相公作了别,昆班教师从厢房出来道了搅扰,谭绍闻再三拜谢。韩仁山向谭绍闻道。”帮助桥工,功德不校相公回家好好念书,功名自有上进。”说罢倒有怆然之意。谭绍闻竟是眼眶湿了起来。出门登车,车户一声呼啸,那车飞也似去了。
此服行夜宿,不一日望见繁塔。谭绍闻怕有人见,躲在车后。车走开封宋门,径至娘娘庙街盛宅门首停下。正是:
舟抛滚浪狂凤催,此日才能傍岸来。
只为曾无船尾舵。几于鱼腹罹凶灾。
第四十五回 忠仆访信河阳驿 赌奴撒泼萧墙街
却说谭绍闻同满相公一车儿进了开封城。到了盛宅门首,众家人连忙迎住道:“回来了,辛苦,辛苦。”满相公跳下车来忙谢道:“挂心,挂心。”两个昆班教师也下的车来,谭绍闻也只得下车。众家人已知那两个是教师,后下车的一个年幼美貌的,只当是连苏州旦角儿也接的来。细看却是谭绍闻。众皆愕然。
满相公让着一同进宅,早有人报知盛公子。盛公子飞风儿出来,口中说道:“卸车,卸车。”到了二门,却撞着谭绍闻,盛公子也顾不的问个来由,只说道:“贤弟,你先到东书房坐,我去看看车去。”谭绍闻跟定满相公同到了东书房。满相公一声喊洗脸水。只听盛公子在外急口吩咐道:“作速卸车,我先看看蟒衣铠片女衫子何如。”吩咐已毕,来到东书房。进门来,谭绍闻为了礼。满相公也去作揖,盛公子连声道:“多事,多事。”满相公只得住却。两个教师磕了头,盛公子就问起戏上话来。须臾,宝剑儿、瑶琴儿一班家人,抬来棕箱皮箱,盛公子叫作速打开,看起戏衣。又与满相公谈论丝绦花样,讲起价值秤头来。谭绍闻吃完两杰茶,说道:“我要回去哩。”盛公子道:“你且再坐。”谭绍闻本来自己没兴,见盛子只是一心戏子戏衣,并未问他自何而来,心中好生没味。又坐了一会,说:“我果要作速回家哩。”盛公子道:“你忙的是什么?你再坐一会儿,我还要问贤弟话哩。”扭过头来,又问起两个教师,你会几个整本将起来。谭绍闻羞中带个怒意,起身要去,盛公子道:“也罢,我送贤弟。过几天串成了头一本,我请贤弟来看戏。不许不到。”满相公跟着盛公子送客,盛公子送至大门,一拱即回。谭绍闻。与满相公说了一会话,致谢携归之意。却早宝剑儿跑了出来,催满相公作速回去说话。原来盛公子一向也不知谭绍闻外出,今日也不知与满相公同车回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