龟见连日没生意,来催赎衣服起身,细皮鲢道:“差你一差,去胡同内请谭爷。你去也不去?”乌龟道:“不去。”夏逢若道:“你也使了他多少钱。”乌龟道:“谭爷钱,不发家。我原使他百把银子,场场儿输,没赢一场儿。”貂鼠皮道:“你这回去,是俺们看的喜神笑的日子,大家都要发财哩。你若不去,你家里衣服首饰,谁有钱与你回赎?”乌龟道:“我怕人家撞见了。”夏逢若道:“他家惟有个家人王中,好揽宽,管主子,别的小厮没有管闲事的,你只顾去。”
乌龟请嫖客,如何不情愿?这个东西领了命,竟大胆进了胡同口,直上碧草轩来。恰好没人遇见。进了轩内,谭绍闻正在窗下用功,乌龟爬下磕个头,说道:“谭爷一向好。”谭绍闻只当是城内某宅人。抬起头来,认的是珍珠串的汉子,说道:“好,好,你起来。你如今在那里住,到此做什么?”乌龟道:“俺如今又到夏爷家住,俺家女人叫小的请谭爷,到那边说说话儿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到家替我说罢,本该去望望,但学院考试就到,趁空还要温习些书儿,不得工夫。候改日去望罢。”乌龟道:“改日俺走了。”谭绍闻道:“委实不得工夫,休要胡缠。”乌龟见谭绍闻掀起书页,不敢多说,只得退去。
到了夏逢若家,说道:“谭爷不来,要念书哩。你把俺的衣裳回赎回来,俺要去西乡管九爷那边去。”白鸽嘴道:“再一回叫的就来了。不拘何等样用心学生,座上没个师傅,再读不成书。你这回去一撩拨,他心里已是添上一串珍珠,再一回就来了。你不信你只管再去。”乌龟向细皮鲢道:“你可该替我去哩。”细皮鲢道:“你当我不想膺你么?只吃亏没修下你这个福,一般赌钱、吃嘴,不胜你手头宽绰。你还去,你就说你家里哭哩。”乌龟道:“你听俺家在后院笑哩,怎的说哭?”
貂鼠皮道:“憨砖!你到那里也装个不喜欢腔儿,只说你家哭的了不成。再对你说句要紧话,他不来,你休走。”乌龟笑道:“我装不上来不喜欢的样子。”夏逢若道:“你把鼻子擦上点蒜,用莲叶遮住,管情你还尿的出来,何但泪呢。”乌龟道:“夏爷昨日晚上吃蒜汁,想是使了人家熬秋石锅上钱。”夏逢若道:“好忘八,一发骂起人来了。你快去罢。”
乌龟二次又到碧草轩。早见绍闻在轩内,背叉着手,走来走去。见了乌龟笑道:“你怎的又来了?”乌龟道:“俺家一听说谭爷不来,如今哭哩。叫我对谭爷说,只去说一句话,俺就上西乡去哩,谭爷只管回来用功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头里先走。”乌龟道:“到底你老人家来也不来?”谭绍闻道:“还不定哩。”乌龟道:“你老人家一天不去,小的一天也不走。”
谭绍闻道:“有人看见不雅相。”乌龟道:“你老人家怕人见,难说小的还怕人见?”谭绍闻道:“你先行一步,一路走着不好看。”乌龟回头道:“你老人家就来。若是哄我,俺家里就亲来了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且先走。”心下想道:“我拿定铁铸的主意,到那边就回来,怕他锁住我的腿不成?”少时遂向夏逢若家来。正是:明知他是猩猩酒,我不沾唇也枉然。
诗云:
放赌窝娼只为钱,软引硬勾苦相缠;
若非素日多沾滞,总遇石崇也淡然。
大凡赌娼场中,一切闲杂人走动,人见了就如不曾见一般。
惟有门户子弟一厕足,不知那门缝里,墙孔里,就有人看见了。
谭绍闻进了夏逢若家,那珍珠吕撒娇展媚之态,刁卓等捧足呵泡这状,恐亵笔墨,一概省却。
单说貂鼠皮、白鸽嘴手拿着钱,上街头沽酒市肉,一个标营兵丁叫虎镇邦,在斜对门等着,笑道:“谭家孩子进去了,天鹅肉要大家吃块儿,算上我一分子账。我目下不得闲,俺标营衙门,今日催我领令箭,也不知啥事。您若要吃独食,我就要搅哩。”白鸽嘴道:“算上一搭五的账何如?”虎镇邦道:“使的。”各人分头而去。
貂鼠皮、白鸽嘴到街上办买酒肉回来,谭绍闻首座,珍珠串挨肩相陪,夏鼎等三面围坐。串儿斟酒持敬,好不亲热。细皮鲢四人箸匙乱下,好不热闹。须臾饭完,收拾干净。貂鼠皮道:“咱闲赌赌何如?”谭绍闻道:“久已不赌,也就不甚想赌。”白鸽嘴道:“老刁,你敢与谭相公赌么?我是不敢了。
谭相公赌的高,只怕咱赌不过。况且谭相公福分也大,咱这穷命鬼,先就吃三分亏哩。”细皮鲢道:“你就休说我穷。我现今卖了半处宅子,卖与本村财主顾养性,有四十两足纹,在后边放着哩。”貂鼠皮道:“我看那银子没纹,财主家使的银子,九八成色,就要算细丝哩。”夏逢若道:“谭贤弟今晚是一定住下了。天色尚早,你就略耍耍儿,注马不许大了。”谭绍闻在赌场已久,也听出众人俱是圈套话头,只说不赌。众人见谭绍闻赌情不酽,心想酒上加力,因说道:“谭相公既不愿赌,咱爽快与珍大姐吃三杯儿。咱托谭相公体面,叫珍大姐唱个曲儿,咱帮着听听。若没有谭相公,珍大姐的曲子,咱就没有听的耳朵。”珍珠串笑道:“你没耳朵,你脸上两边长的是什么?”
貂鼠皮道:“论长的原全,只是身分没谭相公的大。”珍珠串笑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