取了两千钱来,盛希侨吩咐宝剑儿赏在场上。那《杀狗劝夫》的旦脚,望上谢了赏。盛希侨道:“世上竟有这样好女人。”
满相公道:“戏是劝世文。不过借古人的好事歹事,写个榜样劝人。”谭绍闻道:“这做劝世文的人,也是抱了一片苦心。其实与他也毫无要紧。”盛希侨道:“正为他说的毫不干己,咱自己犯了病症,便自觉心动弹哩。”
不多一时,见宝剑儿向满相公耳边唧哝了一两句,只听得满相公说:“不行也罢。”谭绍闻料到揭债无成,不觉暗叹了一句道:“事不谐矣!”
霎时戏止饭熟,都到厅上用馔。饭毕,谭绍闻要走,盛希侨再三挽留,谭绍闻坚执不允。盛希侨道:“戏今日只闲一天,我所以说叫他唱唱。若明日还有戏时,我断断不叫你走。老满,你把账房八十两,交与谭贤弟。你明日再问一大宗,除交谭贤弟一百二十两外,剩下咱使唤。”满相公到账房拿上厅来,盛希侨道:“权收下这八十两,你且济急。后边事咱再商量,迟早咱要做个生意才好。”谭绍闻道:“是了。”德喜儿将银子包封拿着。盛希侨道:“老满送客。”又细声道:“我到戏上再叫他加上些做作,好劝化那搅家不贤的人。叫他再添上两句,说:‘这是俺丈夫家兄弟,不是俺娘家孩子他舅。’”谭绍闻笑道:“这才化的太太们明白。”说着,盛希侨已跑过东院去。
满相公送谭绍闻至大门而回。
却说谭绍闻到家,双庆历数了今日讨债之人,谭绍闻好不闷闷。到了晚上睡下,左盘右算,端的无法。忽然想起娄师爷来,现在升任济宁州,路途不远,何不弄些货儿,走走衙门?
一来抽丰,二来避债,岂不两得其便?
算计了一夜,次日早晨,便使人到城南把王象荩叫到家中。
谭绍闻道:“我一向不曾叫你管事。如今我要上娄师爷任上去打个抽丰,想叫你跟我去,与你计议。咱几日起身呢?”王象荩道:“要上济宁去,只可备些土物瞧瞧师爷,不可弄东西销售。”谭绍闻道:“你说的是太平车儿话。我如今诸事窘迫,是要借娄师爷做官体面,把东西出脱。或是同僚属员,或是盐店当商,或是本地交官绅衿,送他些东西,价一偿十,得了银子济急的意思。”王象荩道:“这事娄师爷必不肯做。娄师爷念大爷旧交,与大相公师弟情肠,要送银子时,胸中自有定见;有东西销售也不得多,无东西销售也不肯少。况销售东西,荐长随,未必不与官方有碍,且先薄了娄师爷与大爷相交情分。”
王氏听见道:“王中你且下楼吃饭去。”王象荩退身而出。
王氏说道:“一个男人家,心里想做事,便一刀两断做出来。你心里既想上济宁寻你先生帮帮,他该帮你多少呢?万一你先生说:‘我想替你打个外转儿,你空偏手儿来,叫我也没法。’正是俗话说,巧媳妇做不上没米粥。到那时,你该再回祥符来办东西不成?明知王中好说扭窍扫兴的话,你偏偏又叫他回来商量,弄的你三心二意图啥哩?”谭绍闻道:“我是出远门,得他跟的去才好,王中牢靠些。”王氏道:“德喜儿近来极中用,就叫他跟的去。那王中若跟你从济宁回来,他一发有了功劳,往后你不调遣他,他还调遣咱一家子哩。你不信,你试试。”谭绍闻道:“到底王中牢靠,德喜孩气。”王氏道:“王中见了你先生,他垫上舌,你先生还要给你气受哩。你还想银子么?”这受气二字正触着谭绍闻的毛病,说:“也是。我再酌度。”
饭毕,王象荩到楼门边,意欲有言。王氏道:“大相公是叫你商量,他去了,叫你时常到城里望望。别的没事,你回去罢。这是二两黑蓝线,捎回去叫大儿使用。这是两副绿带儿,也捎回去,叫他母女两个扎腿。”谭绍闻接过递与王象荩。王象荩已知话难再说,只得怅怅去讫。
这谭绍闻得了母亲怂恿.叫德喜跟着,拿了银子到笔墨铺、绸缎店置买东西。装了一个皮箱。又买了商家个桐木货箱,装上笔墨。遂叫的小车行雇觅一把双手孝感车儿,择日起程。王氏叫巫翠姐整了饯行小内宴。次日出门,皮箱货箱煞在车上,褡裢被窝装在一旁,谭绍闻或坐或走,公然是个走世道、串衙门的行径。
过了黄河,晓行夜宿,到了济宁。饭铺吃饭,先问娄刺史官评,真正个个念佛。又问在署不曾,那些人道:“听的人说,朝廷修淮河高家堰,叫回空粮船,装载山东物料。娄老爷验放,不在衙门。”谭绍闻急问:“何时回衙?”那些人道:“俺们不过只听说,大老爷为办这事不在衙门。那回来的事,俺们如何知晓?相公到城中间,就明白了。”谭如闻闻此,径自添上一个闷字。但既已到此,只得进城。
到衙门口一个饭铺内,脱去行路衣服,洗了手脸。皮箱中取出新衣换了,护书内取出门生手本。推的车到仪门停祝德喜将手本投在宅门,门上接入内传。内边正是娄樗管理内务,见了手本,急唤兄弟娄朴说道:“谭世兄来了。”二人急忙到了二堂。传说有请,谭绍闻进来。兄弟二人扯住手,到了书房——匾上题“补过处”——坐下。正是他乡遇故人之喜,忙传搬运行李,德喜磕了头,自去照料。这些汤沐盥盆,点心食碟之类,不必浪费笔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