拈香磕头,望神主朗诵一遍。兴官也跟着磕头。
绍闻起来,又与母亲念了一遍。只管念只管讲,讲到绍衣不知族叔之死,触动着痛处,不觉掉下泪来,也就讲不上来了。
王氏也垂泪道:“你父亲死已多年,为甚的江南来书,还问你父亲?”绍闻道:“当日我爹爹去世,原该往江南讣书报丧,只是我彼时太小,不知道什么。丹徒大哥,如何得知呢?人原有活八九十的。这书上还提到旧年寄的朱卷,并不知江河窎远并不曾到。”王氏道:“你绍衣哥如今在那里?”绍闻道:“绍衣哥中了进士,做了官,如今升湖广荆州府知府。因原任钱粮未曾算明,回浙江算明白了上任。大约绍衣哥今日是在荆州府的。这书上还问我中了举不曾,可惜我一向胡为,还不曾进学哩。咳!自错了,埋怨那个哩。”王氏道:“你小时认字读书,你爹说这个孩子将来是个小进士。我一想你爹爹话儿,如今有一句应一句,为什么这中进土的话不应呢?”绍闻道:“可怜咱家福薄,我爹去世,把咱母子撇的太早了。我是少调失教。娘呀,你又见我太亲,娇惯的不像样。”王氏道:“我见你亲倒不好么?”绍闻道:“天下为娘的,没一个不见儿子亲。必定是有管教才好。像我爹爹这样人,学问好,结交的朋友都是正人,教儿子又严又密。娘见亲,就是慈母,若是单依着母亲一个老的——”绍闻便住了口。王氏道:“你说么。”绍闻接道。“若是单依着母亲一个老人家见亲,姿性蠢笨的,还不妨事;若是姿性聪明的,就要吃了亏。像兴官儿这个孩子,也是个进士材料,若是他孔家娘活着,或有一点指望;若是姓巫的做娘,那进土再也没想头。”
此话王氏听了,微有憾意,便问道:“你只说你闲着做什么?”绍闻道:“我虽是做爹哩,也现在活着,孩子也极聪明,极肯念书,只是我没有学问。那书儿虽是隔着一层纸,就如隔万重山一般,我不省的,就讲不上来,如何能成事?俗语说:拜师如投胎。那教进士的先生,与那教进学能取一等的先生,还天地悬隔着哩。”王氏道:“你那候先生,惠先生,我也知道,是不用提的。像你娄先生,现成进士,当日教你没有与你讲书么?你如今就把娄先生与你讲的,还讲与兴官不好么?”
绍闻道:“娄先生当日讲的书,我那省的,今日还记得;我彼时不省的,如今已不记得。”王氏道:“你就把你那省的,讲与兴官。”绍闻道:“可怜那圣人书上,我省的书,句句说着我的病痛。圣人何尝与我有仇来,省一句,一句为敌,不如不省的,还好过些。所以不敢多讲。要之,也是怕讲那口头书,引差了孩子路径。”老樊送到楼上饭来,把这话就搁过了。
却说王氏是一个昏天暗地的母亲,绍闻是一个信马游缰的儿子,如何讲出大道理来?原来人性皆善,绍闻虽陷溺已久,而本体之明,还是未尝息的。一个平旦之气撵回来,到孝字路上,一转关间,也就有一个小小的“诚则明矣”地位。那王氏是谭孝移自幼夫妇,曾听过一言半语,这日子穷了,受过了艰难困苦,也就渐渐的明白过来,况绍闻近日改邪归正,也足以感动人的,何况属毛离里之亲。
绍闻吃过了饭带了绍衣书札,仍引兴官上学念书。到学中写了仿,正了字,明了句读。兴官嗜书如嚼蔗,端端正正读将起来。
绍闻将宁波来书,反复数过,想道:“丹徒族情,父亲在日,闲中说过,是最敦睦的。我如今何不上荆州府走一回,以重水源木本之谊?但荆州府路径,不知何处是陆,何处是水,这唯有盛大哥知之最悉。何不向他访一访?”料得河南湖广是邻省,走一遭也是正经事。因问兴官:“你读会不曾?”兴官立起答道:“会了。”遂背诵了一遍。绍闻道:“我要到街上拜个朋友,你一个在此怕的慌,我送你回去。我去回来再读。”
兴官遵依父命,跟的到后门口。绍闻道:“对奶奶说,拜客就回来了。”兴官应诺而入。
绍闻直向盛宅来,宝剑迎住,送上客厅,禀于家主。只见盛公子自闪屏后跑出,见了就说:“书房坐,书房坐。送茶来。”
二人来至书房坐下,盛希侨道:“听老夏说你近日教学哩?”绍闻道:“一个孩子没先生,我胡乱引着他,念几句书。”
盛希侨道:“什么话些,教儿子念书,却说是胡乱引着。这就不成一个话头。即如俺家老二,一向不省事,我通不爱见他,俺两个打官司分家,你是知道的。谁知近日,他竟收了心,一意读书,暗地用功。把我喜的了不成。他就比我强。这也不说他。他如今央邻居朋友说,一定要与我合户。我不依,我说我是个匪人,把家业董破了些,你全全一份子,合什么哩。万一合二年再要分开,这才是开封府添出一宗大笑话。我断断不合户。谁知他一发恸起来,说他是个绅衿,是明伦堂上人,一定要在忠臣、孝子、义夫、悌弟、良友上画个影儿,定要合户。我也有心依他,但想一想我那老婆,竟有八九分不敢。我说,你嫂子虽是大家人家出身,却是小户人家识见,我们弟兄两个还捏合上来,吃亏你嫂子不是人。老二一发说好了,只知自己女人不是人,天下那里还有分产析居的弟兄。俺两个又合了伙了。他依旧书房念书去。这不是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