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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8-歧路灯-清-李绿园-第259页

每桌六人,摆出丰俭咸宜有汤有酒的席面。未刻交卷,四位学师收掌。道台坐了二堂,学师率领各生童上堂禀揖,谢教谢赏。先时点名时,道台已默默看了自己弟侄,心中有一二分尚可少慰意思。到了此时,正要细细物色,就中说几句话。只见秀才中一个人峨冠方履襕衫阔带,年纪在五十岁以外,手持二册,深深扫地一揖说:“生员们蒙老大人今日这一番栽培,真乃不世之遇。”道台道:“请来领教,只恐简亵有慢。”那秀才道:“生员有一言上禀:这是生员诗稿,三、四、五言古风,俱追摹汉魏,至于五律七律,不过备数成集,就中唯有乐府三十章,颇为可观。敬呈老大人作个弁言,以便授梓。”道台笑道:“学生原是涉猎帖括,幸叨科名,到今簿书纷攘,舟车奔驰,荒芜也就到极处了。博雅大作,暂存署内,闲中细加吟哦。”那秀才道:“敬恳赐一序文。”道台笑道:“岂不欲幸附骥尾,但不敢妄加佛头。”那秀才道:“诗文稿序,一定得个赐进士出身,才可压卷。”
  这道台口中说话,眼里却十分关注篑初。见生童各有欲去的形色,吩咐传点开门。云板三敲,便离公座上大堂。班房出来些狰狞皂隶,连声喊堂。四位学师仍引生童;由暖阁东边转到月台。鼓冬冬闪门,众生童拥挤而出。夏鼎在石狮子东边打个照面,不敢近前。
  这一起生童出的东辕,循街别巷而去。内中就有四五个好吃一杯儿,连袂牵襟上留珮楼,呼僮叫保,干那卷白波的高兴事儿。拣了一个座,四面围坐,衔杯捻豆,咬瓜子,说将起来。
  这个说:“好道台。”那个说:“好题目。”说着说着,说到呈诗稿儿秀才身上来。这个说:“不知此公是城是乡,全不认的。”那个说:“也不城不乡,我知道他极清。此公在北关头儿住,姓谢名经圻,别号梅坡。张宗师手里进学,与家叔同案。考了二十年秀才,等第在忽二忽三之间。不知怎的这一次取了一等第二名,五十岁补了禀,自己看着真是个大器晚成。平素好做几句歪诗,竟看得是为其事于举世不为之日。又好在《字汇》上查几个画数多的字儿,用到他那诗上,自矜淹博。这个由他罢了。家中淡薄,靠着砚田挣饭吃,这也是秀才本等。争乃他有两宗脾气最出奇,一宗好管买卖房产,一宗好说媒。说买卖,或可分点子牙用,虽说下流,尚是有所为而为之。惟有教书的好说媒,是最不可解的。人家结亲是大事,他偏在学堂里,看成自己是撮合山。男家打听女儿,他说我曾见过,真正出众标致;女家打听学生,他说是我的徒弟,再不然就说我曾与他看过课。三言两语,就想坐会亲酒的首席。他这个毛病,再不肯改。昨年在县上打了一场官司,乡里两家结成亲戚,原是他说的媒,到如今男人有了废疾,女家想着悔亲,男家不肯,告到官上,他是媒人为证。女家诉状说他原提过一句,我家并不曾承许。县公要庚帖寸丝,男家拿不出来。男家埋怨他办事无首尾,女家骂他占骗。县公那个申斥,合城传为笑柄。这案如今还未结哩,男家静候着不瞅睬,女家却不敢另议。这耽搁人家子女是了不成的。俺两个有一点瓜葛亲戚,昨日我到他学堂,座右贴个红签儿,写着‘大冰台梅翁老表叔老先生大人尊前’,他注了次月初六巳又要赴席的记号儿。”又一个道:忆如今日,道台像是意有所注,也看不出是官事挂心,也不知是宅里私事。他上去呈诗稿时,道台眉尖已有不耐之色,漫说漫应,急切推托他。他只管缠绞不清,我替他肉麻,他不觉高低。等道台说了声传点,连别人一齐撵出来。”
  道言未已,只见一个衙役上酒楼来,问:“谢相公在此没有?”众人道:“他早走了。”衙役道:“这是谢相公的书,发出来了。”衙役放在桌子上,下楼去讫。大家说:“何如呢!”
  众人打发酒钱,因吃的壶瓶多了,还少三十文。众人笑道:“把谢梅坡的诗稿,做了质当何如。”酒保道:“相公就再少三百文,也只算小铺接风了,这书却不敢要。”众人说:“是放在这里,改日来龋”酒保道:“这还使的。”众人大笑,一齐下楼而去。
  那嘴尖的,便诌了四句道:
  行文堪覆酱瓿,做诗合盖酒瓮,
  来日重游过此,摘句好助觞政。
  闲言撇过。单说绍闻观风回来,细想本日道台所出题目,像为本身父子而设。点名之时,眉睫间神若偏注,意像渊涵。
  却又不敢妄猜,只得仍然引兴官儿,在书房中苦读。
  到了次日,喊门声甚是急迫,绍闻难以假装不曾听见。门缝里塞了一个全夹红帖儿,绍闻抽过帖儿一看,上写着羊、豕、鸡、鱼四色腥味,菘、莲、笋、菠四样时蔬,下开“年家眷弟王紫泥张绳祖同顿首拜”。门外喊着:“盒子已进家里去了,开门,开门。”绍闻难以推辞,只得把钥匙丢出墙外。张绳祖开了锁,王紫泥推开门。两个进来拉住手抖了几抖,哈哈笑道:“念老,恭喜!恭喜!”
  进书房为礼,绍闻让坐。原来屋内只有两腑子,一个放脸盆杌子,三人坐下。这篑初就该站着。绍闻也叫儿子作了揖,二人夸道:“好学生,好学生。”绍闻命向门外念书,签初遵命而出——原来绍闻家中桌椅,还在典铺内伺候当商,未及回赎。这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