。九娃斟茶,奉毕,绍闻脸皮渐厚,便对九娃道:“昨日有慢你。”九娃笑了一笑。
夏逢若道:“谭贤弟成了款了。”只见茅拔茹把膝上拍了一下,说道:“咳!你说气人不气人,家叔竟是死了!”逢若道:“什么陡症?如何得知?”茅拔茹道:“昨晚送的信来,说起来恨人之极。我小弟在家,也算一家人家,国初时,祖上也做过大官。只为小弟自幼好弄锣鼓,后来就有江湖班投奔。小弟叫他伺候堂戏,一些规矩也是不知道,倒惹的亲朋们出像。我一怒之间,着人去苏州聘了两位教师,出招帖,招了些孩子,拣了又拣,拣出一二十个。这昆腔比不得粗戏,整串二年多,才出的场,腔口还不得稳、我今实不相瞒,上年我卖了两顷多地,亲自上南京置买衣裳,费了一千四五百两,还欠下五百多账。连脸子、鬼皮、头盔、把子,打了八个箱、四个筒,运到家里。谁想小地方,写不出价钱来。况且人家不大热合这昆班。我想省城是个热闹繁华地方,衙门里少不了正经班子,所以连人带箱运在省城。连昨日林宅,共唱了三个戏,还不够箱的脚钱。知道我家叔老人家,偏偏的会死起来。我来时,家叔病原沉重,原说不叫我来。我想在家一干人空空盘绞,也是难事,因此硬来了。如今果然不在了。我待说不回去,他一是我个胞叔,不说在舍弟脸上不好看——舍弟他还小哩,也不知道啥,怕亲朋们也谈驳我。”——逢若插口道:“是哩。”——“我待说回去,这一班子人,怎么安插?我明日就要起身,赶上大后日封柩罢。真真的活闷怅死了人!”
九娃上来问:“开锣罢?”茅拔茹道:“这还问我么?”
一声锣鼓,早已在院里棚下,唱了两三出散戏。如意馆抬上席来,茅拔茹赏抬盒人五十文钱,又吩咐九娃道:“您煞了戏罢,去附近铺子里吃了饭,早回来开戏敬客。”因又说道:“这可像个样子么?况且这宗花消,我走后如何支撑得祝”夏逢若便向绍闻道:“我们备一顿饭钱。”便向绣瓶口掏出一个锞儿,绍闻掏出四个锞儿。夏逢若道:“班上的,这是我两个送你们一顿粗饭。”老生道:“不敢讨赏。”逢若道:“见笑,免人意儿罢。”茅拔茹道:“不该费心,叫他们通过来磕头谢赏。缝若又叫道:“九娃儿,我与谭爷替你做件衣裳,你自去拣你心爱的买罢。”逢若一个锞儿,绍闻两个锞儿,九娃收了,磕头又谢。茅拔茹道:“他们吃饭。你就在这里伺候罢。”九娃道:“知道。”于是德喜儿、邓祥摆开席面,谭。夏二人首座,店主、茅拔茹打横。九娃斟酒。
饮酒中间,店主道:“茅爷,你通不吃一盅儿?令叔老大爷去世,想是大数该尽,也不用过为伤心。”茅拔茹道:“倒也不在这些。只是如今这一伙子人,主人家,你承许下,我就不作难了。”戴君实道:“我是赁的这座店,不过替买看吃罢了。茅爷你撇下,我实实摆布不来。”逢若道:“茅兄是愁没房子么?”茅拔茹道:“一来没房子,二来没人招驾。”逢若道:“谭贤弟有一攒院子,在宅子后,可以住得下,我就替你招驾,何如?”绍闻未及回言,茅拔茹早已离座三揖,道:“箱钱就是谭兄哩,长分子就是夏兄哩。就是吃三五石粮饭,用十数串莱薪钱,我回来算账。我若有一点儿撒赖,再过不的老爷河。”戴君实道:“茅爷何用赌咒。通是好朋友,何在这些。”
逢若向绍闻道:-就是这样了,你看行也不行?”绍闻千不合万不合,答道:“你看该怎的,就怎的。”茅拔茹哈哈大笑道:“明早就起箱去。爽快我有一句话,一发说了罢。九娃过来,你就拜了谭爷做个干儿子罢。”绍闻这一惊不小,方欲回言,九娃早已磕了四个头,起来靠住绍闻站着。店主起来作揖,说与谭绍闻道喜,绍闻嚣的耳朵稍都是红的。逢若指定九娃道:“好孩子,有福!有福!”
须臾,戏子吃饭回来,又开了戏。不叫九娃出角。把残席赏了德喜、邓祥。当槽的速去如意馆取五六盘小卖,叫九娃吃了。唱完几出戏,家中宋禄套车来接。茅拔茹打点起身,不肯再留。一同出了店门,九娃小心用意搀住绍闻上车。逢若早已超乘而上。说了一声“扰!”车儿飞也似跑了。到分路之时,逢若下车而去。
绍闻到了家里,心里只是乱跳,又不敢向人说。只推有酒,蒙住头就睡。
到了次日,未曾起来,早已八个箱,四个筒,枪刀号头,堆满了碧草轩。原来东方日出时,蔡湘方才起来,开了园门,一轰儿抬的抬,搬的搬,不多时,一院子都是戏子。把一个蔡湘竟是看呆了,只像梦里一般。这一个戏娃子弄花草,那一个戏娃子摸笔砚,只听掌班的喝道:“休要多手。等谭戏主出来,你们要摆齐磕头,休要失了规矩。”九娃道:“我是不磕头的。”
蔡湘定省一大会,方才往宅下飞报军情。咳!
子弟切莫学世路,才说周旋便浊污;
依依父兄师长前,此外那许多一步。
第二十三回 阎楷思父归故里 绍闻愚母比顽童
话说蔡湘到楼院,绍闻还不曾起来,蔡湘到楼门口,对王氏说道:“不知那里来了一班戏子,将戏箱堆满一书房。”王氏道:“谁叫他来的?”蔡湘道:“不知道。”王氏便向楼房内间去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