请我去赔他,这场威风又使得着了。叫家僮,你乘此机会,把一应田租账目清理一番,有拖欠的,不免开送三衙,求他追比起来。一则清理今年的账目,多得些利钱,二则借此示从,免的与我啕气。”
说话之间,见十数个身穿蓝布粗衣,头带卷边毡帽的乡里人,都脆下道:“我们是地方总甲。只因本县三爷要来清查牌甲,真实往年的旧规不过要些常例钱,少不得出在这里中。如今都放齐了,只是我们送他,恐怕客多嫌少,不肯就接。要求钱爷,发个名帖,然后送,觉得有体有面些。从来官府下乡,定有一桌下马饭。我们也预备下了,要请钱爷做个陪客。凡有不周之处,官府计较起来,都要求钱爷方便一声。”万贯说:“我的帖子,是从来不肯轻发的。况且身子有些不受用,陪不得酒,你们去另请别人罢。”众人说:“我这镇上,只有你一位乡绅,那里还有第二个。”万贯说:“就是你们自己罢了,何必定要乡绅。”众人说:“钱爷取笑了,我们做百姓的,如何敢用帖子,如何敢做陪客。”万贯说:“哦!原来官民二字,也有些分辨么?既然如此,你们平日为何大模大样,全不放我在眼里?”众人说:“我们尊敬的是钱爷,怎么倒说我不敬呢?”旁边一个家人,跪下禀道:“这些人,不是租户,就是债户,个个都有些账目,不曾清楚。”万贯道:“如何?你们既然尊敬我,为甚么不肯还账?我如今正要开送三衙,叫他当面遭比,恨不得打断你们的狗筋,还肯管你这样闲事!”众人听说,魂不附体。说道:“不消送官,待我们还就是了。”万贯说:“既然如此,我看地方面上,替你们装个体面,把敛来的银子,都放在这边,待我替送。请官的筵席,要齐正些。必有一两样海味才好,那些俗菜,是用不得的。且是我这两日懒待出门赴席,也要抬到这边来。地方上面,就有些不到之处,我也替你们说个方便。只是以后知事些,你们这些人,莫说别样放肆,就是称呼之间,也有些欠通。难道钱爷两个字,是生漆粘住的?那钱字下面,爷字下面,就夹不得一个字眼进去么?”众人说:“这是我们不知事,自今以后,加上一个字眼,叫钱老爷就是了。”万贯说:“既然如此,你们就多叫几声,补了以前的数。”众人连叫了几声,万贯连应了几声。众人叫的紧,万贯应的也紧。及至叫完,万贯将大头点了数点,笑道:“这才是个道理。你们说的话,都完了么?你老爷身困倦,要进去睡了。你们有事者奏来,无事者迟班!”众人说:“还有一件大事,要禀告钱老爷。那平浪侯晏公,是本境的香老,这位神道,极有灵验的。每年十月初三,是他的圣诞,一定要演戏上寿。请问钱老爷,该定那一班戏?你分付一声,小的们好去办。”万贯说:“往年的戏都是舞霓班做。那女旦名叫刘绛仙,又与我相厚,待我差人去接他便了。”众人各唯唯而退。
万贯见众人散了,随将双膝一拍,笑道:“妙,妙,妙!我钱万贯的威势,不拿来恐吓乡人,叫我到那里去使!明日官到的时节,拿他们的银子、酒席,装自家的体而威风,何等个妙!还有一件上门的生意,不可错过,等他拿了银子来,待我取下一半,只拿一半送官,且做个小小的抽丰,再做道理。叫家僮,你打听舞霓班的戏子,在哪里做戏,好着人去唤他。”家僮道:“禀老爷!舞霓班虽好,还个如玉笋班,更有名声。近来的戏,都是他做。”万贯说:“我不单为做戏,要借这个名色,与绛仙叙叙旧情,你那里知道。”家僮说:“玉笋班也有个女旦,就是绛仙的女儿,名叫藐姑。他的姿色,比他母亲更强十分。况且绛仙为照管女儿,近日离了大班,也在小班里面。”万贯说:“是他有个绝标致的女儿,我从前见过他的,如今也出来做戏了?既然如此,你速速去接。待我央他母亲做牵头,也和他相与和与!”
仆说:但闻姊妹同归,不见娘儿并嫁。
万贯:阿婿就是阿爹,一身兼充二夫!
欲知后事,观下回便明。
第五回 刘绛仙将身代女 钱二衙巧说情人
话说刘绛仙自从女儿出台,又喜又恼。喜的是藐姑姿色概世,恼的是藐姑矢志不淫。一日,绛仙想道:“我刘绛仙苦了半世,只生得一个女儿,实望他强宗胜祖,挈带父母,谁料戏便做得极好,当不得性子异样,动不动要惜廉耻,顾名节。见了男子莫说别样事不肯做,就是一颦一笑,也不肯假借与人。如今来到这乡镇之间,搬演神戏。那为首的是个财主,别处虽然悭吝,在我们身上,倒肯撒漫使钱。是我的旧相识,见了我的女儿,岂有不劝喜的!只是我儿性子如此,恐也不能趁他的银子。”
及至到了镇上,见那座庙坐北向南,离庙五十余步,有一道急湍沙河。那台子的后台,在南岸上。前台一半,搭在水里,生板是正对庙口。你说这是为何?只因是台女戏,若不搭在水里,那些没皮虎,就弄出多少事来。将台子如此一搭,台子在水里,离看戏的约有四五尺,使他只能远看,不能近前,到也甚妙,谁知竟为藐姑与楚玉的便宜之地呢!及至吃了早饭,拾起浮桥。令戏子上台,上完了,遂将浮桥撤去。先唱了三出参神的戏,然后开了本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