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恁般迟慢,等得我心也焦了。」妇人道:「你休怪我,今夜因叔叔睡在厨下,怕惊醒他,睡不稳,误了他明天衙门里画卯,只得放轻手脚,做得慢了些,你又唠叨则甚。」段孔目道:「不要生气,我问你怎么说?」妇人道:「你又不是聋的,奴说叔叔睡在厨下,听清楚也么?」段孔目把一盏醒酒汤吃尽,摸摸嘴巴,睁开眼睛问道:「他为甚睡到只里去?」妇人便说来了客人,把原由备细告知。段孔目听毕,心中触起一事,登时酒醒了大半,爬起身来瞪着两眼,一言不发。一回,唤那妇人走到床前,伸手一拉,妇人倒在怀里,就她耳傍说如此如此。「快些去叫你叔叔来,我有话说。」妇人嘓哝着道:「你这人也忒多事,半夜三更,人家正自好睡,便有说话,且待明日说也好。」段孔目道:「你妇人家哪里懂得,这是要紧的勾当,若待明日说便坏了。你快些前去叫他,小心在意,放轻声口,休教惊动了两个客人。」妇人被逼着只得起身,出了房门,走向厨下来。只见点着一盏半明的灯,静悄悄没个声息,便蹑手蹑脚走。丁九郎此刻酒力已消,一觉醒来,朦胧中见个人影,倒吓的一跳,起身看时,原来是自己的嫂嫂。这妇人走近草铺子,在叔叔耳边说了几句,回身便走。丁九郎心里好疑惑,且爬下草铺子,整束一下衣服,径来嫂嫂房中,灯光下打一看时,但见嫂嫂靠在床头,段孔目却坐在春台傍侧,露出一副不尴尬的神气。丁九郎上前声喏毕,站在傍边,只见段孔目早开口问道:「九郎,我要问你,你留的两个客人姓甚名谁?哪道而来?来此何事?且仔细说与我听。」丁九郎见问,心窝里就突的一跳,顿了一下,答道:「这是小人的朋友,他们从山东……不对,记错了,不是的,是东京来的。」段孔目道:「原来如此。他们姓甚名谁?来此何干?」丁九郎见问得紧,心里越慌,说话越说不出口。那妇人忽起身来,指着段孔目道:「你这人也忒心闲,人家只是来玩玩的,干你甚事?夜深了,睡罢!」段孔目正着颜色,一声不响。丁九郎连忙接口道:「对的,他们只是玩玩,没甚事情。」段孔目喝声:「胡说,我问你二人姓名,如何不说?」丁九郎见段孔目神色不对,慌忙说道:「一个王姓,一个是姓张,不差,不是张便是章。他们……他们没做甚事,从东京到来……东京到来玩玩。」段孔目老奸巨猾,久在公门,正是狐狸转世,灵鬼化身,察言观色,便知不对。当下突的拍了一下桌子,喝道:「你这刁顽的,你干得好事,分明藏匿下梁山泊强贼,却将假话哄人。」丁九郎一听此话,如遭天雷击顶,连声分辩:「二人实是安分良民,并非强盗,小人怎敢干这违条犯法之事。」段孔目目露凶光,起身来伸两个指头喝道:「你这厮好大胆,此刻还敢说谎,实对你说,曾有人来衙门中告密,今天巳牌时分,东关土地庙附近来两个蹊跷人,在那里挨户探问王义师徒。有人窥见一个脸上贴大膏药的。他的身材状貌,真好像卢家的小厮浪子燕青。衙门里得报,立派十名干练丁壮,去土地庙左近伺候,怎知候至天黑,不见再来,遮莫知风远遁了。我今晚回家来,却喜你嫂嫂告诉我,说你留两个客人在家。她在房门外偷眼觑见,一人脸上贴个大膏药,你曾称呼他小官人,这不是梁山泊贼人浪子燕青,你还赖么?」说过这番话,仍行坐下,目光注定九郎全身,只等回答。妇人听说,心中先自害怕起来,说:「叔叔,这不是玩的,当真是燕青时,便请实说了罢。」丁九郎只把假话支吾,抵死不认。半晌,只见段孔目露了颜色,笑道:「九叔,你的胆子忒煞小了,试你哩,直已惊得如此。」妇人骂道:「你这人,恁地戏耍,奴也吃你一唬,谁及你吃了豹子心的。」段孔目吐了一下舌头,嘻笑着说道:「九叔休惊,我的好叔叔!我们一家人,不争要连累你吃官司,如真的是浪子燕青,我们便悄悄放他走,鬼也不会知道。」丁九郎见段孔目脸色和善,声口也换了,原来只是作耍,说也无妨,便道:「不敢相瞒,那个脸上贴大膏药的,实是浪子燕青。同来的是九纹龙史进。如今说破了,须得使他们逃走才好。」段孔目把手乱摇,叫声:「且住!」
不是丁九郎将燕青行藏道破,有分教:奸吏布天罗,英雄入地网。正是:当道豺狼犹易避,人心鬼蜮最难防。毕竟段孔目说出什么话来,且听下回分解。
第三回 燕青失陷大名城 史进气走玄通观
话说当时丁九郎将燕青行藏道破,便欲教他们远走高飞。段孔目说:「不可造次,此刻城门已闭。怎地出得去,依你设算时,不是教人自投罗网,反害了他们也。这里城防近来非常严密,一更过后,凡有过往都要盘查,如何可走。今欲放走二人,须得向巡城使领下腰牌,方好赚开城门出去。」丁九郎道:「恁地却难。我懊悔留了他们,若有长短时,良心上怎好过去!」段孔目道:「说得是,这是你的好意。如今且勿忧急,我自替你设法,先去巡城使那里走一回,遮莫寻得生路。」说罢,教丁九郎且去厨下安歇;自家走出卧房,点亮了一碗灯,妇人随后送出大门,看他去了,掩上门,回进房中坐等。
却说燕青、史进二人,今晚因喝得酒多,浓浓好睡,待醒来时,听得谯楼正打三更。二人酒量,史进比燕青大两倍,史进