个头脑很明晰的小孩;一听跟人的话,就暗自寻思道:“这一个小小身材的叫化,身上又没穿着衣服,抖颤赤脚的,怎生能受得了八个壮健汉子用檀木扁担劈,一些儿不受伤损呢?这不是一个很奇怪的叫化吗?我父亲这回和平江人,因争水陆码头打架;若是有这叫化同去,平江人不见得能打伤我父亲?我何不将这事,进去版我父亲知道,看他如何说法?”
陆小青思量着,教跟人立着不动,自己转身到里面,将叫化的情形以及跟人的话,照样向陆凤阳说了。陆凤阳不待说完,一蹶股爬了起来,全忘了肩上的伤痛;倒把陆小青吓得後退。
陆凤阳下了床,招陆小青拢来说道:“快扶我出去见他。”陆凤阳的老婆在旁说道:“你肩上受了这麽重伤,一个叫化子,也去见他做什麽?”陆凤阳道:“你们女子知道甚麽?说不定替我报仇雪恨,就在这个叫化子身上呢!”
陆凤阳一面说,一面扶着陆小青的肩头,来到外面;向那叫化一躬到地说道:“我等山野之夫,真是有眼不识泰山!家人们无礼,更是罪该万死!望海量包涵,恕我要带重伤,不能叩头陪礼,这里不是谈话之所;请去里面就坐。”
那叫化并不客气,随即立起身,笑道:“不嫌我龌龊吗?”跟人还立在那里,见叫化不提说挨打的事,就放下了心;听了叫化说不嫌我龌龊的话,忍不住掉转脸笑。
陆凤阳忙叱了一声骂道:“你们这些无法无天的东西!还了得吗?等歇我间了,再和你们说话!”骂得两个跟人都不敢笑了。
陆凤阳父子引叫化到客堂里,纳之上坐;自己在下面坐着相陪,开口说道:“我本是一个村俗的人,生长在这乡里,一辈子没出过远门,没一些儿见识;然而一见你老兄的面,就能断定是一个非常的人,因我肩上被人打伤了,一时疼痛难忍,不能延接老兄进来。方才听见小儿说家人们对老兄无礼的情形,心里又有气忿,又是钦佩。气忿的是;家人们敢背着我,这般无法无天;钦佩的是:老兄的本领。所以身上的痛苦都不觉着了,来不及的挣扎着出来,向老兄陪罪,并要求老兄不弃,在寒舍多盘桓几日。”
那叫化微微的点了点头,含笑说道:“不愧做浏阳人的首领,果是精明干练,名下无虚!但不知贵体是怎生受伤的?”
陆凤阳说道:“老兄不是已经知道我是被平江人打伤的吗?”叫化道:“我曾遇着一个从赵家坪逃回的人,说是这边本已打胜了,正奋勇追赶,忽然追赶的人,一个一个的,往地下倒;却又不是被平江人打了的。是不是有这麽一回事呢?”
陆凤阳拍着大腿,唉声说道:“正是这般的情形,我至今还不明白是甚麽道理,这回我浏阳人里面,死伤的怕有一大半,真是可惨可恨,往年的陈例:每年决一次胜昂,但是这回我浏阳人吃的苦,实在太大!宁肯拚着一死,这仇恨断忍不了到明年再报,我知道老兄是英雄,千万得功我雪恨!”
陆凤阳说至此忽然啊呀一声道:“我顾说话,连老兄的尊姓大名,都忘记请教了!”
那叫化偏着头,像是思索甚麽的样子;陆凤阳的话,似乎不曾听得。好一会,才抬头问道:“追赶的时候,你这边的人,一个一个的往下倒;是不是呢?”陆凤阳口里应是,心里暗自好笑,这话原是他自己听得人说的,我已答应了正是这般情形;怎麽还巴巴的拿这话来问是不是呢?见叫化又接着问道:“你跟着上前追赶没有呢?”
陆凤阳道:“我若不是跟着上前追赶也不至被人打伤了!”叫化又把头点了两下,问道:“你也跟着往地下倒没有呢?”
陆凤阳暗笑这人,怎的专问这些废话?我若不跟着往地下倒,难道见大家都倒了,我还不急速退回,立在那里,等平江人来打吗?是陆凤阳心里,尽避这般暗笑,口里仍是好好的答应:“我也跟着往地下倒了。”叫化道:“你为甚麽也跟着倒呢?真蚌不是被平江人打倒的吗?”
陆凤阳听了这两句话,却被问住了,迟疑了一会,才说道:“那时平江人敌不住我们了,都没命的转身飞跑;我们已追赶了半里路,并没有一个平江人敢回头;实在是没人打我们。我其所以往地下倒的原因,是为:我的右腿上,忽然像是有人拿一枝很锋利的锥子,用力锥了一下,立时痛澈心肝,两腿不由得一软,就撑支不住,倒在地下了。然我回家後,捋出右腿来看,又不见有伤痕。我正白疑惑,即算我平日两腿本有转筋的毛病,这几百人,怎麽都会一齐倒下的咧?”
叫化起身走到陆凤阳跟前,教再把右腿捋出来看;即露出很吃惊的神色,仔细端详了几眼。
才用那色如漆黑,瘦如鸡爪的手指,点着膝盖以上一个带红色的汗毛孔道:“平江人打了你的伤痕就有在这里了!”
陆凤阳看了不信道:“这是蚤虱咬了的印子,我身上常有的;如何说是平江人打的伤痕?”
叫化大笑道:“也难怪你不相信,我就还你一个凭据罢!”说时,揭开他自己腰间的稿荐,现出一只讨米袋来;仲进手去,摸了一会,摸出一颗棋子大的黑东西,像是有些分两的;估料不是铁,便是石。叫化将那颗黑东西,放在红色的汗毛孔上;不一刻就拿起来指给陆凤阳