言顺心合,设宴飞觞,不觉红日落山。
从此贲侯待登云先生为咨询客宾,留司田人掌管印信和文书,李宪章辅导璞玉读书,各司专业。李宪章与璞玉更是情投意合。璞玉的书房在花园西南角上,就在李宪章书房的南面,二人朝夕相处,诗歌唱和,促膝谈心。
一日适逢春暖,璞玉早起,到正房给父母请安。贲侯、金夫人正坐在里间飞罗帐边商量家务。璞玉进去跪拜请安后,站在一旁。金夫人道:“我去年经由济阳路过西河,看望姑奶奶。她的姑娘盛粹芳因女婿夭亡,从婆家回门,她跟璞玉一样命苦。那时我做主给璞玉订了亲,叫高珍拿五百两银子当作彩礼。这事儿曾禀告老爷。但因以后事情多,再也没有提起。姑奶奶说去年秋天回苏州,我们到现在还没有派人去看望。儿子也快到成年了,最好即时商妥,以今秋完婚为宜。老爷我们俩老了,盼着早点儿抱孙子,不知老爷意下如何?”
贲侯道:“我也是这样想。前些时候在京城,曹侍郎来找我,说戴学士的女儿想给璞玉,我随口答应他了。没想到你儿子不愿意。从此公务缠身,一点也没有闲空儿顾家事。今天你这样说也很好。婚事成了也可以告慰老太太在天之灵。当下就差高珍、福海二人去苏州,一则问候妹妹,再则谈妥此事,择吉日完婚。”
金夫人大喜,早饭后叫来玉清包装送去的东西。贲侯也吃了饭,到衙门去办公。璞玉跟着出去,到了大厅后,回到自己的西厢房,福寿忙打帘子。
这时,璞玉心想刚才的事儿,一代之美琴紫榭饮泣黄泉,卢香菲生死不明。现在想起粹芳的事儿,有的多么幸运,有的多么冤屈……他不理会别的,只是靠倚着被褥,两手叉在后脑勺上,躺在那里一言不发。福寿问:“端饭?”璞玉摇摇头,打开书桌上的小紫檩木匣,拿出琴紫榭的那幅画像,挂在对面墙上,不出声地暗暗掉泪。
福寿看了这个情形又好气又好笑,无奈劝道:“老爷太太心思一样,派人去苏州了,喜事就在眼前。无缘无故的,大爷伤什么心呢?”璞玉抬头一看,福寿身穿红洋绸面棉袍,上罩粉色线绸坎肩,脖子上围着白川绸汗巾,梳了两根抓抓辫,鬓角插着白银四瓣水仙簪,鬓边插着并蒂芙蓉,乌黑的头发绿辫绳,白脸青眉,容光照人。
璞玉笑道:“你今天哪来的兴致这么打扮?”福寿笑道:“今天早上听说大爷大喜,特地换上新衣裳,给您道喜。”璞玉绷起脸说:“什么喜事?无非旧怨变新愁而已。”福寿问:“这新愁又从哪儿来呢?”璞玉不禁站起身来说:“你坐下听我说,我们四个人从小的情谊,要说别人不知道也罢,你还不知道原原本本?现在两个死了,活着的又是出过门的,许配我这个孤独的人究竟有多大意思?况且她的意志不坚,我俩成婚以后,她虽想举案齐眉,我没有心思张敞画眉!这样又有什么脸面见九泉之下的她俩?”福寿道:“那么这事儿你想怎么办?”璞玉道:
“以我之见,我已经娶过一次了,再娶不娶,不那么要紧。屋里有你个人代劳也足以了。省得盛粹芳姐姐和我以后眼牙不合,也不辜负那两位死去贞节的姐姐。”
福寿正了脸道:“大爷这说的是什么话!我们不管怎么好,也是丫头,有点儿小心勤谨,也都是本份的事儿,又有什么功劳。你们家的名望不小,日后生儿育女,延续香烟更是大事。总得门当户对,明媒正娶。”
璞玉认为这些言词不堪入耳,听不进去,胡乱吃了些饭。从垂花门出去。绕过大堂,走西厢房的前边,进了逸园门,又经书吏办事处,顺着长廊从明窗轩前边过去,进了大圆形的月亮门,走入学仁馆。
原来这个书房在逸园西南角假山前边。三间通房,前出廊,后抱厦。东北山前还有三间小房,内设屏风,是午睡的地方。学仁馆西墙根,面对园门向东伸出两间小楼。从楼上南墙小窗俯瞰,城西大街集市正在眼下。楼上是藏书,楼下住着璞玉的侍童。璞玉进来时瑶琴正站在檐下喂口口,宝剑扫地,奇书在屋子里擦桌子,古画在东边梧桐树下扇炉烹茶。璞玉进屋后坐在东窗的书桌旁,想起刚才的事,更觉索然无味。又想自己一生没有知己,幸亏在深闺里遇见—二知音,可是知己夭折,何以自己如此无缘!粹芳姐姐虽说是温良恭俭,但论起文墨,又怎能与紫榭、香菲二人相比呢?曾听人说苏杭二州是出人材的地方,可是自己来到杭州将近一年,遇到的望族高门子弟也不少,为什么就连几个能谈得来的也没有呢?想了又想,满腹的抑郁顿时化为诗句,拾起现成的笔砚,挥毫而就:
知音知心何以少,衷肠热忱谁能晓?好古每为世俗讥,薄今却被他人恼。
失群孤雁绕青山,志诚精卫寻海淼。
漫道笔砚能抒情,不如潇湘焚诗稿。
写完刚放下笔,李宪章从外边进来,坐在对面椅子上,看了诗大笑道:“公子不要目无天下贤士,我来时和一个年青友人同租一船。那人貌若圣贤,眉宇之间英气射人。挥笔成章,易加掸尘,经过核试,他的才华不在公子之下,只是人特傲慢,常白眼看人。”
璞玉喜道:“有这样才子何不早说,是否戏言?”
李宪章道:“真有其人,他姓施名凌云,字自持,因兄弟排行老三,人们都称他施三爷。他家境贫寒,又因