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一惊。盛粹芳在椅子上看那个女道士,只见黑发梳髻,发根束戴着妙常道冠,两条飘带垂在背后。身穿秋香色竹布广袖夹袍,上罩蓝白两色坎肩。生得白玉无瑕,鸭蛋脸,玉雕金刻的俊美高鼻梁,双眉细疏,明日皓齿如西施,削肩蜂腰似昭君。手持拂尘,侧着身子,孤单单地站在那里,鼓起樱桃红唇看人,楚楚可人,好象是相识的熟人。粹芳正一时想不起来,元宵失声道:“哎哟!这不是贲府的妙鸾姐姐吗?怎么到这儿的?”这时那个女道士满面喜色,快步走了过来。正是“看花思瓶”,贲夫人从老太太的贴身丫鬟,想起母亲,不禁落泪。妙鸾也跪下抱着贲夫人的腿抽泣起来。
盛粹芳连忙起身,拉住妙鸾的手,脸对脸地哭了一阵子,方才点烟安慰。贲夫人问道:“姑娘在什么时候,为什么到了这个地方?”妙鸾道:“说起来话长,这儿不是说话的地方,屈姑太太大驾,请到我的云房里坐。”贲夫人欣然起身,妙鸾引路,从大殿东边进了花墙的方门。小院里花木扶疏,白石路上布满绿苔,遍地是秋草。东边山石上有几株苍劲古老的梅花树。右边是小湖,在瘦峭的石峰旁桂花正在盛开。贲夫人、粹芳进了云房一看,外屋两间,满墙挂的字画,桌上陈设的香、小木槌等诵经用具,都非常精细雅致。粹芳看了一阵子笑道:“这屋子真不愧‘云房’二字。”妙鸾将贲夫人请到正面的座上。女观主见她们那么亲近,格外尊敬,出去备饭。
贲夫人给妙鸾个座儿,叫她在绣墩上坐下,再问详情。妙鸾末说先哭,抽泣着说道:“我差一点遭了大难,可能姑太太也知道个大概。那年二老爷忽然动情,要把婢女要去当小老婆。我哭着不从,当时因为上边有老太太作主,这事儿才没成。等老太太归西以后,我们老爷发了善心,将婢女打发回家。那年二老爷又教唆我那傻兄嫂逼着要我。我哥哥知道我不去,以服满老太太二十七个月的丧期,以后再说为理由,拖延下来。没想到去年春天丧期满了,我们老爷又要南迁,婢女准知道逃不出二老爷的手心,所以我求太太在南下时准我跟着,但是太太为了避本家的嫌疑,拒绝带我。那时我除了死,没有别的活路。所以趁我哥哥因公出差的空儿,我收拾细软装了两个箱子,租船跟随太太到了这儿。没想到老太太健在时看我效了劳,赏给我的丫头菲棠却病倒了。幸而遇见这位女观主发了慈悲,将我收留在这儿。恩重情深,我拜她为师,当了徒弟。古话说‘受恩之地即安身之所’。我是没有出过门子的人,从小承受老太太的雨露重恩,说句不知高低的话,虽是大家小姐也不见得有我吃穿的好。现在我年近三十,也不求什么才子佳人的缘分,只在这青灯古仙之前,以晨钟暮鼓了却我这一辈子罢了。”说着鼻酸掉泪。盛粹芳听着也禁不住流下泪来。
贲夫人道:“姑娘也太乖僻了,你只要随了二老爷的心,在他跟前还能缺你的吃穿?”妙鸾一听,知道贲夫人向着她娘家哥哥。长叹着只说了一句:“我怎么能往火坑里跳!”以后,问起贲夫人的事儿和盛粹芳穿孝的缘故,贲夫人又从头到尾地说了一遍。
俗话说:“仇人相见如芒刺背,恩者相逢锦上添缎”。盛粹芳、妙鸾二人原来就要好,今朝又遇故知,比平日更亲热十分。不久,观主让道人端来素膳,贲夫人也不推让,母女二人和观主、妙鸾四人同桌用饭。
饭后闲谈,妙鸾提起旧事,感慨地说:“我们贲府,自从大爷成亲有了夫人以后,众美星移云散,接着下一辈小姐和我们这些姐妹们也如同风吹雨打,天各一方了。回想盛、琴、卢三位小姐同在我们府里时,和我们两位小姐是何等的欢乐。到如今转眼之间,这些人也不知到哪儿了。今年春起我到平山堂看看,新坟里有金府琴姑娘的石碑。从这儿可以说,世上的事情真没法料定。谁知道琴姑娘这样下世了!”盛粹芳、贲夫人二人听了这话,同声大惊道:“这事儿是真的!琴姑娘是怎么死的?我们怎么不知道?”
妙鸾道:“我也不知道怎么死的,只是在石碑上写得明白。平山堂离这儿不远,姑太太不信,可以去亲眼看看。”贲夫人念佛叹息。盛粹芳不禁流泪。问起平山堂有多远时,家仆带着孟瑞来禀报:“老爷的灵船坏得很厉害,一两天修不起来。奴才们想租别的船,船主不依,说要全价。别的船主也不愿抢别人的行,不给租船。我们没办法,仍旧商定修理那只船,即便日夜赶修也得六天。因此禀报太太。”贲夫人无可奈何。女道人为着多得点银子,频频苦留,贲夫人也就允诺,派人将孟老爷灵柩抬进庵堂,烧纸酹酒。
晚上粹芳又提起旧时姐妹们。妙鸾用手指着说:“那墙上挂的山水画是那年卢姑娘从绿竹斋临走时送给我的。我特别喜爱这幅画儿,不舍得离身才带出来了。上面有卢姑娘亲笔题的诗。”粹芳挨近一看,是米襄阳的《烟雨图》水墨画,树上,竹子上都是雨景,画的空处有卢香菲的题诗:
梦里依稀度几秋,重阳岁岁风雨愁:但怪今宵伤缱绻,更多悲怆碎心头。
盛粹芳叹道:“卢姑娘早年写这首诗,不知掉了多少眼泪。”妙鸾笑道:“卢姑娘的眼泪掉没掉不太清楚,只是我们璞玉看了这首诗流的泪水恐怕洗碗刷锅也足够了。”
盛粹芳道:“真的,有没有你们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