夫人倒慌了,连忙扶他,双琼哭道:“母亲空养孩儿,功劳未报,不能奉养。
孩儿的病不能好了,早晚死了,不要哀痛,母亲身子要紧。”
程夫人咽气吞声,泪下如雨,忙叫明珠、姣红快扶姑娘上床,两旁的人,大家下泪,把双琼扶到床上。双琼两眼泪珠,说:“父亲、哥哥、嫂嫂都不能见了,我好恨呀。”说着,又痛起来。明珠满面泪痕,替他揉摩。程夫人急命再灌药水,痛又稍止。程夫人叫他吃些稀饭,双琼摇头不吃。程夫人见他又娇瘦,又可怜,坐在那里陪着。闹到半夜,那里敢睡。双琼见母亲还是陪着,便催他去睡。程夫人道:“你只静心睡。”双琼道:“孩儿不孝,累母亲如此,那里睡得稳呢?母亲去了,孩儿或者可以安心,睡一回。”程夫人见如此说,只得嘱娇红、明珠几声好生陪着,有什么事便来叫我,回房去了,双琼便略闭了眼,明珠只管叹气,娇红我们到你外房去坐,不要惊动。于是二人出来坐了,明珠姣红大家低声讲话,明珠道:“姑娘待我同姊妹一样的,从不肯拿大,装主子体面。现在这个病,怎么了呢?”
说着,又潸然泪下。娇红道:“你也不用忧虑,过了今晚明天恐怕好些,还是请西医进来看。”明珠道:“姑娘本也太玲珑了,又弄中学,又弄西学,还习西话,把身子都淘空了。”娇红道:“今日因何又卒然起这个病?”明珠道:“恐怕是你早上来说的话,给他听得了。”娇红道:“原来如此他想老公。”明珠骂道:“小蹄子你又来了。”姣红道:“我是正话呢,他本从小和兰生长大的,大家有心要好,我们太太也太不晓事,早该论亲,你知道的,也应该和太太说一声儿。”明珠道:“我在他们面上,说一半句他就红了脸,骂我要打我,我那里敢和太太说去?”
娇红道:“人已如此,不下这服药,总是脉不对证,天下事有经有权,到这回子还不说么?”明珠道:“你也可以说一声,探探太太口气。”娇红道:“我明儿见了太太,和他说一声,要说你说的呢。”明珠道:“何必拉扯我呢?”说着,外面已打四更,听得里边?O索之声,明珠便轻轻走到门口,把燕汤炉一摸,已不温了,乘便把炉子取了出来,交给娇红道:“姊姊替我到厨房里去烧一个炭团,放在炉里,防他要喝汤。”姣红去,明珠听得双琼叫,便进房来道:“姑娘要什么?”双琼丝气微微,动身不得,说道:“不要什么。”明珠道:“姑娘睡了一回么?”
双琼道:“心里难过,那里睡得着。我想父母空生了我,非但不能报恩,到三灾八难的给他忧虑,今日是几时了?”明珠道:“正是中秋八月十五。”双琼记得上年今朝,在绮香园、延秋榭猜灯谜,姊妹二十几个人,何等快乐热闹,不料过了一年,便是我的死期。想起来便泪下如雨,气噎一回,又道:“横竖要死了,一句话替你说,兰生待我,真算得知已,今世不能见了,你后来见了他,说我也晓得他,萱姑娘的姻事,并非他的意思,我总不怨他。只叫他不要时刻想着我就是了。萱姑娘也非寻常女子,娶了须要和他好好的,他爱的佩镶,我从前还错怪佩姑娘狐猸子,后见他是一个有情有义的直心人,就叫兰生娶他罢。他家做妾,比不得平常人家,只叫萱姑娘不要轻视。
又霞裳也和兰生好,索性也收了。我在冥中保佑他呢。”说着,又觉气还不过来,只管喘,明珠泣道:“姑娘不要想这个心事,何至于到这个景儿。”双琼道:“我自己知道,病是不能好了,倘然再痛,立刻可死,实在不能受这个痛。我死之后,有一件最要紧叮嘱你,把包里兰生送我的诗词信札,同水晶蟾蜍小照,你和太太说,均要放在棺里的,白知己了一世,待我带了去,结来世缘。大凡今生爱他,不能相合,来世天必可怜应当相会。”
明珠只管拭泪道:“小婢都知道,姑娘且安静一回,莫说这伤心话了。”双琼又喘了一回泣道:“趁着我还能说话,和你说几句。还有一事,你服侍我一辈子,我不曾看轻你,你和我也忠心。我死之后,你总要替我好好伏侍太太,不要给太太生气。
说你骂你,只当伏侍我一样。橱里头有包衣服,匣子里还有首饰、银子,我早已收拾了,你取了去,只当是我谢你的。”明珠的眼泪那里能住,也呜呜咽咽不能开口,又听双琼道:“你若是愿从兰生,首饰匣里还有一封信,是我写的笔迹,你去交给他。他必肯收了,他见你,只当见了我。”正说着,只听远远有笙乐之声,屋上忽然豁喇的响。双琼又痛起来了,大呼大叫,乱滚乱爬。娇红方把炉子送来,大家急昏了,忙把药水灌。
双琼怕痛吃了几口,那里好似吃了痛药,更加厉害。姣红只得奔告程夫人,等来时,双琼已是力小声微,痛得不能动。程夫人肉心肝的哭叫,双琼把眼睛张开,看了母亲一看,便两脚一伸,合眼死去了。程夫人、明珠嚎啕大哭,痛不欲生,叫也叫不醒来,其时正是中秋五更,合家仆人小厮仆妇都进来。程夫人哭了好久,勉强止祝差家人备办棺衾后事,外国是用磁器玻璃柩的,便一一的吩咐公馆里,有两个参赞是子虚的门生,遂和程夫人办理。马利根知道,也来帮忙。忽接电报,子虚于十六日午刻可到,程夫人心中稍安,到了午刻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