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半碗薄陈米粥,小姐还要添,又喝了三四匙,便卧下,沉沉的睡去了。孔夫人忙了三四更天,也倦极了,亦即睡去。直到次日天明,小姐醒来,见母亲正在那里熬粥,一张榻已不见了,因问母亲何故。孔夫人不敢说出这个缘故,因哄道:“我娘家有一个族侄,你向来不认得的。你病了他正在南京,不知怎么得了信赶来看看,谁知已病倒了,这会儿已经好些,他住三四天就要去的。”秋鹤已听见了,等畹香吃了粥,便支持起来要进去望望。孔夫人不许道:“你且睡过两三日再起来看他未迟,这会身子一动,这伤痕不肯收结的,那是到反为不美。”秋鹤一想也是,就安安逸逸的睡,日夜不起身来。
孔夫人服侍两个病人,房主人的佣妇常来帮助,女房东王奶奶知小姐病有转机,也来安慰。知道这少年是孔夫人的侄子,也就不疑。原来秋鹤之伤,因当日割了随即敷药,又一连睡了两日,并未激动伤痕,且两人又是前生因果,故好得极速。到第三日,伤疤已结得坚牢妥帖,就先同孔夫人说了,进房来看这个巾帼知心。此时畹香亦能坐起片刻,稀饭也可吃半碗了。秋鹤入房,见孔夫人正同畹香理发呢,觉得畹香病后愁容,另有一般丰韵,便就叫了一声妹妹,心中一动,堕下几点泪来。畹香看秋鹤颇觉相熟,心里想表姊妹本来休戚相关,见了我这病他伤感起来,也是有的,也就低低的叫一声哥哥。那里知道有题诗割胸这件委曲呢?因又道:“多谢哥哥前来看视,倒累得哥哥也得了玻且不要忙,等大好了再去。”秋鹤道:“愚兄本不是大病,今养了两三天,已全愈了。尚要到江阴呢,明早就要走了,妹妹自己保重罢。我回来再来望你,倘资用不够,愚兄现今带来十五金,就放在这里,将来再好寄来的。”小姐尚未接口,孔夫人便道:“这是带累恩。。”又觉说得造次了,秋鹤看了一眼,孔夫人便改口道:“带累老侄,万不敢收的。”秋鹤道:“这倒不必,即是至亲,何须客气呢?”孔夫人道:“天下断无此理的,我不送你,你倒送起我们来。”秋鹤道:“你们母女当家人已故,那里再有照顾的人。我这银子不算赠你,算送给妹妹病后调理的费用。”畹香道:“哥哥是一片诚心,但是没有这个理呢。”说着觉身体力乏,就卧倒了。孔夫人替她盖了被,秋鹤也就走出来,孔夫人低低说道:“老身受赐已多,恩人断断不要这样。”秋鹤道:“再谈罢。”横竖明日必要走的,于是又安宿一夜。到明早孔夫人起来,秋鹤早已开了门去了。
把门拽上,桌上放着一包银子,写一字条儿在那里。孔夫人万分不安,把纸条儿交畹香一看,下面并不落款,上写着:存银十五两,区区者亦所以报也。病后虚柔,须谨慎调摄。
母女客寄,终非良图,贾生回,即可催了向平之愿。海枯石烂,来日方长。薪水倘有赢余,还拟续寄若干,此非盗泉,受之当无愧耳。
小姐看了道:“这位表兄风义可嘉,世所难得,母亲何以一向未曾说起呢?”孔夫人哄道:“他同吾兄向在外边,吾也不过仅见一面。”畹香道:“他现在何处呢?”孔夫人道:“据说他在营中,眼前要到外国去平海寇呢。”畹香道:“我原疑心他不是平常人,他清秀中有一派苍劲之气,即就现在而论,情义是极笃的。母亲有这个侄子,可惜当时不曾想到把我。。”说着又悔造次了,就住了口。一会儿?]?]的就卧倒了,孔夫人也知道她说差,就不接她这句话,却说:“我儿勤慎调理,这个病渐渐好起来,在闺中无事静养做诗。闷的时候看书,与母亲谈笑谈笑,讲讲故事。”
其时是中元令节,外边迎秋赛祀、社坛,街头热闹异常。
小姐在门缝中张了一会儿,见来往行人,尘嚣杂沓,也就厌烦得了不得,就走过王奶奶这边来。王奶奶也在外边看会,只有一个三四岁的女孩睡着在一张小春椅上,台子上有几本乱书,小姐随手取了两本一看,皆是闲书《说唐三笑》。小姐道:“这有什么好看呢?”又换了一本,一看是《六才子》,玩文理,倒好的。因笑道:“原来有这个好东西,可惜只得一本。”方欲再搜,那王奶奶走了进来,笑道:“外面好玩,姑娘倒不去看看?”
畹香笑道:“刚才我也望了一望,闹得怎么似的,我就到这里来,看见这些书,是哪里来的?”王奶奶道:“是三年前一个客人欠了房金,把一箱东西质押在这里,箱中有几部闲书,他不来赎了,就取出来看看。我幼年虽然识几个字,有些书还看不明白,还是这《说唐三笑》姻缘好看,那《六才子》不知是怎么东西,前气不接后气,句子也多费解。还有一部名叫《红楼梦》,又什么《品花宝鉴》,他都说的是京话,琐屑唠叨,书也多,看了厌烦,头里发昏。”畹香道:“全不全呢?”王奶奶道:“通全的,乱搁在这箱里。”畹香道:“肯借我去看看么?”王奶奶笑道:“小姐说这些话来,有怎么不好呢?你要就在这箱里,自己去寻,尽管拿去,不过三笑我还要看呢。”畹香道:“这三笑我不借,单要借你《六才子》,同《品花宝鉴》。”王奶奶道:“你取罢。”畹香就把一只书箱门开了,一部一部寻起来。想道:他说还有《红楼梦》,我幼时在学堂里听见父亲的朋友说《红楼梦》是极好的闲