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,大妇只给了一付竹箱、铺盖。环姑一个女人,又是人地生疏,意欲图一个自尽,自思要死何不早死。昔年韩生要我的时候,我若拼得一死,与那老淫妇淘一场的气,或者到也可以跟了姓韩的了。当时想不到这个算计,今儿弄到山穷水尽,就是一死,也是轻于鸿毛。况我这一嫁之后,秋鹤已是死心塌地,未必再想重逢。死了叫谁知道我这苦呢?若回到江南寻他,他又是行踪无定的,就是遇着,要想覆水之收,也难启齿。更且这里到江南须渡黄河,从河南徐州界一路南下,迢迢数千里。一个弱女子,怎好走呢?若是真个作了尼姑,在这里出家忏忏今生罪孽,倒也甚好。但不晓得这里有什么尼庵,就是知道了,无人引进,也不肯收留的。罢了,我当初来时,曾住在卖花婆余康氏家里的,如今且去寻他,再作计较。主意已定,独自问到卖花婆家中来。行李叫一个邻家的小厮拿了。那卖花婆康氏,是一个寡妇。祖上本是好的,如今都已消败。只剩六七间破屋,已经典去了,也无子息。有一个女儿,叫玉成,嫁在城外囤里劳姓,是在驿栈上当差夫走信的。环姑到了康氏家中,叩了门,康氏开出来,一见,说道:“阿呀,姑娘为什么这般狼狈?今日来这里,你大娘娘晓得的么?”环姑双泪俱下道:“一言难荆”就命小厮把行李放好,给了几个酒钱,小厮也就去了。环姑方同康氏进来,原来玉成小姐亦在母家,大家见了,康氏道:“你今日到来,真正出于意外,为何如此打扮?你的面庞儿也瘦得极了。”环姑泪眼盈盈的,就把以前的苦楚备细告诉一遍,玉成也替他酸鼻,康氏叹道:“当日大娘娘搬你去,我就知道没有好结局。我因这个妒妇恨我借给你房子住,说是我引诱他的男人做这个勾当,要同我算账,我就不敢来望姑娘。现在有什么主意呢?”环姑道:“我本不难一死,但是徒死无益。欲回江南,又无同伴。细想不如真个做了尼姑罢。本来我前在惠山住在尼姑庵里的,不过我现在这个地方,不认得姑子,又不知道什么尼庵。妈妈是本地人,必知道的,要求想个法儿。倘有熟识的,烦妈妈引荐,我就吃他一碗薄粥,忏悔忏悔来世,我就死而无怨的了。”说着又哭了,康氏道:“姑娘年纪尚轻,若肯俯就一些,谁不欢喜姑娘这个人。将来倘一夫一妇成了家,有了一男一女,那就出头了。”环姑叹气道:“妈妈,你再要说这句话儿,俗语说的好:夫妻本是同林鸟,大难来时各自飞。我这个上头已看透了。
若是夫妻好的,自然是生生死死的知己;夫妻不好的,就是欢喜冤家。女人家讨俗人眼里的欢喜,不过是一个色字。过了二十以外,就渐渐的色衰爱弛。有才有德,终不及色的好,其余须要真正是黾勉同心。你想天下能有几个同心呢?就是我到袁家,也不想意外的好处,不过我自己尽我做妾的道理。无论苦也罢,甘也罢,只要安安逸逸混过了一世,即使钗荆裙布,也心快的。岂知今日到这个田地,而今再教我去别寻门路,也未必有什么好处。况且知人知面不能知心,我别的好处再不想了。”康氏道:“姑娘莫慌,老身现在同你留心,若信不过的总不替你多言。”环姑哭道:“这是不劳费心,我但望妈妈替我设法设法有什么尼姑庵荐我进去,同他扫地焚香,修修罪过。倘有机会,我还要回南祭祭我爹妈的坟墓呢!”玉成道:“做姑子是最苦恼的营生,妹妹年纪尚轻,快丢起这念头。”康氏道:“是吗!这是人生的末路,你看人家修道做姑子不少,到底看见谁升了天呢?神道仙佛的说头,本是不可深信的,还不如寻一个小官人,同他过日子的好。”环姑泣道:“果然我要出家,你二位到底有什么法儿呢?”康氏道:“这里实在少得很。”玉成道:“我们乡下倒有一个白衣庵,庵里头一个四十几岁的老尼姑,一个中年的不过二十余岁,一个小的不过十二三岁,尚未落发。外边一个老佛婆,据说也是江南人,这是我们村上的家庵。每年要来化钱化米,也有人请他念念经。庵中又有十亩香火,田倒也可以自种,自吃了。”环姑仔细一想,此路不走,再无别计。又恐他们拦阻,因道:“且到明儿再讲罢。”康氏当他是回心转意,便笑道:“好好,你且住在这里,夜里自己斟酌斟酌罢,想准了明儿同我说。”于是就留他住下,谈谈别的话,到了深夜,环姑密密的取了剪子,把自己的头发通绞掉了,就私自藏好。
到了次早,先自起身,及玉成起来,走出房门时,那环姑已哭得泪人儿一般。见了玉成,就便跪下道:“姐姐要救我一救,成全我落难的人罢。妹妹的心,已经决定了。”玉成见了这个样儿,惊道:“妹妹做什么?把发都绞完了。”康氏也跟了出来,不胜诧异道:“小孩子何故这般呢?”环姑哭道:“妈妈总要救济救济。”康氏道:“起来,坐了再说。”于是大家坐了,玉成道:“妹妹既这么着,也无可奈何了,我就回去同你说去。”
康氏叹气道:“咳,罢了,好一位姑娘,走到这条死路上。你回来不要懊悔呢!”环姑道:“不悔的。”康氏道:“不悔就罢。”
因向玉成道:“你今儿就同他一路回乡,在你家里住下,明儿去说说看。”玉成道:“说是倒容易,恐怕初进庵中,要几两香金。这便怎么处?”环姑道:“我有,在这