姑娘的苦情我尽知道,姑娘此时死了,也是白死了的。还须自宽自解,想个后路才是。”卫茜听官媒说出“白死了”三字,又说出想个后路的话,不觉心中一动,好象有许多念头兜的上心,郁勃勃的,热腾腾的,急忿忿的,冷清清的。乱了一会,一言不发,闭着眼睛想去,却毫无一丝头绪。有人送了菜饭来,官媒劝卫茜用些,卫茜哪里吃得下?
对官媒道:“妈妈自己用罢。我想妈妈用过饭,引我去见我那死了的阿公。”
说到这里,又痛哭起来。官媒道:“姑娘你听我的话,阿公死了,不能复生。且自将养身体,好歹我明日包你见着阿公就是。”卫茜料难相强,便不言语,躺在床上千回百转地胡思乱想。到了夜深,官媒就在脚下歪着身子睡下,心里乱了一夜,只恨自家是个女子,任是那样想去,总难做到,忿恨一阵,哭泣一阵,直到天明,何曾合眼?只打定个拼死的念头,便缠住官媒,要去看阿公。官媒道:“此刻关尹已照会县尹前来相验,验过了再去。”卫茜无法,只得忍耐。
挨到黄昏,忽然差役来提卫茜。官媒对卫茜道:“过了堂便好去见阿公。”
卫茜随官媒到了二堂。杨禄第吩咐道:“你的祖父昨日带病入牢,一时病发,医治不及,已是死了。倒便宜了他!本应在你身上追究那杀人放火的下落,姑念你年纪尚幼,不必追问了。你要懂得恩典!”卫茜只是低头掉泪,一言不出。杨禄第又道:“但是诸公子过于吃亏,我如今断你给与诸府为奴,你也有了依靠,岂不是两全其美?我这般周全你,你可晓得?”卫茜听说断给诸伦为奴,直气得面白手冷,浑身乱颤起来。杨禄第冷笑道:“这样的蠢女子!我这样周全她,她倒做出这等样子来,真正不知好歹!”叫差役带去,交与诸府。卫茜哭道:“为奴不为奴不必说起,我要去望望阿公。”杨禄第拍案道:“你阿公早拖去埋了,休在这里胡缠!”喝令差役速速带去。卫茜此时觉九幽地狱无此阴霾,寸磔极刑无此痛苦,目黑心迷,身不自主,恍恍惚惚被差役交与诸仆,带到庄去。诸伦见卫茜这般光景,对家仆道:“想她不曾见过大世面,吓昏了,带去交与管家婆看管,明日再去里面叩见大小夫人。”家仆应了,带去交与管家婆收了。管家婆见卫茜痴痴呆呆的,把来放在一间床上躺下,吩咐丫头好生看守,自己去了。
卫茜到了二更后,回过气来,睁眼四望,惊讶道:“这是甚么地方?我因何到了这里?”细细一想,谅来是诸伦府中,满心苦恼,灼肺燎肝。见一年约四十岁的妇人走进屋来,到了面前,叫小丫头点火递在手中,在卫茜面孔上照了一照,含笑道:“好了,醒过来了。象这样面孔,甚么八姨娘、九姨娘哪里赶得上?看来稳稳的又是一个姨娘定了!”把火递与小丫头去,便坐在床边笑吟吟问道:“卫姑娘今年几岁?此时心中可清醒些?肚中想来饿了,可起来吃点饭。”卫茜不理,仍将双眼紧闭,沉沉而睡。那妇人唠叨了一会,见卫茜不理,着实厌烦起来,笑道:“我来关心你,你倒装模做样。既到了这个地方,总在老娘手里过日子。你莫乔做作,须晓得老娘的厉害!”
说罢,站起身,叫两个小丫头就同卫茜一床睡。两个小丫头应了,那妇人悻悻而去。两个小丫头也就睡了。
卫茜虽是闭了眼,不理那妇人,妇人所说的话一一听得明白,心中自忖道:我就死在眼前,谁要在你手里过日子?你厉害不厉害,于我何干?一心只等两个小丫头睡熟了,便寻个自尽去见阿公。静静地躺着,三更已交,两个小丫头都有了鼻息,一齐睡熟,挣起身坐了,理了一理头发,碰破处也不觉得疼痛,肚子里也不觉得饥饿。灯光如豆,风动有声,暗暗啼泣道:我父母早亡,只靠阿公抚养,哥哥失了,至今不知下落,今年虽然十五岁,一个女孩儿有甚么用处?如今遭此惨祸,家破人亡,孤苦一身,死在仇人家中。死如有灵,做鬼也要索了诸伦的命,方出得这口怨气!不知阿公此刻在甚么地方,我死去可能寻得着。左思右想不觉已打四更,恨声道:“时候不早了。”
翻身坐在床沿,又想道:我是怎样个死法嘞?张望一会,不见个伤命的东西。
沉闷之晌,不觉双眼一合,忽见阿公走来,满面含悲。卫茜跳下床叫道:“阿公却在这里!”阿公垂泪道:“不可轻生,报仇要紧!”说罢,转身便走。
卫茜上前拉着不放,阿公一挣身,卫茜一跤跌倒,遽然惊觉,似梦非梦,心中凄修,又呜呜地哭了一会。想起阿公的话,明明是叫我留着性命,再图报仇。可惜我是个柔弱女子,如何做得到?翻来覆去,已是五更天气,鸡声高唱,天将发明,仍然躺在床上,闭眼沉思,心中发恨道:“天下有甚么难事?
我只立定这报仇的主意。譬如此时死了的,横着心肠,舍着性命,时时刻刻以报仇为事或者天可怜我,得报大仇,也不在我阿公抚养我一场,落得个万古流芳。就是到了那时被仇家制死,我先后总是一死,有甚么值不得?况且,男女都是个人,怎见得男子能做事,女子就是无用的?可见这轻生的念头是把自己看得无用了!我到了这里,必然要受他的折磨,我总一一忍受。留得一口气,便有报仇的一天。想罢,也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