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既要做,须限一韵,不然这《游西湖》诗作者甚多,只说是抄旧了。”王举人见白公说大话,心下想道:“他既要限韵,索性难他一难。”抬头忽见亭旁一颗海棠,因指着说道:“就以此海棠花的‘棠’字为韵吧。”
白公道:“使得。”就叫跟随的童子在拜匣中取出一方端溪旧砚,一枝班管兔毫,一锭久藏名墨,一幅鸟丝笺纸,放在席上。众人看笔墨精良,先有三分疑惑,暗想道:“不料这个老儿到有这样好东西,必定是个财主了。”又想道:“若是个财主,必做不主。”正猜疑间,只见白公提起笔来行云流水一般,不消片刻,早已四韵皆成。白公做完,众少年连忙取过来看,只见上写着:
莺声如织燕飞忙,十里湖堤锦绣香;
日荡芳尘驰马路,春闺笑语蹴毬场。
山通城郭桥通寺,花抱人家柳抱庄;
道问东风谁领略,玉萧金管在沙棠。
金陵皇甫老人题
众少年看了都吃惊道:“好诗好诗!只如此敏捷,不象是个不读书的,莫非是发过的老先生取笑我们?”白公笑道:“哪有此事,我学生诗虽做得几句,实是不曾读书。古人有云:‘诗别有才,非关学也。’”此时日已西坠,只见接白公的家人抬着一乘小轿,也寻将来了。白公就主起身来辞众少年道:“本该还在此相陪,只是天色晚了,老人家不敢久留。”众少年观此光景,都慌忙起身相送。白公又谢了,竟上轿,家人童子簇拥而去。众少年猜猜疑疑,知他不是常人,甚悔前言轻薄。正是:
秋水何尝知有海,朝菌决不言多年;
书生何事多狂妄,只为时窥管里天。
一日,偶有昭庆寺僧闲云来送新茶与白公,白公就收拾些素酒,留他闲话。因问道:“西湖乃东南名胜,文人所聚,不知当今少年名士推重何人?”闲云道:“这湖上往来的名土最多,然也有真名的,也有虚名的。惟近日松江来了两位相公,一位姓赵号千里,一位姓周号圣王,这两个人方是真正名士。”白公道:“何以见得?”闲云道:“年又少,人物又清俊,做出来的文章无一人不称羡。每日要来拜他的乡绅朋友,络绎不绝。天下的名公贵卿都是相识,或是求他作文,或是邀他结社,终日湖船里吃酒忙不了。前日去见抚台杨老爷,杨老爷面见,甚是优待,说迟两日还要请他哩。昨日又有人来求他选乡会墨卷。若不是个真正才子,如何骗得许多人动?”白公道:“此二人寓在那里?”闲云道:“就寓在敝寺东廓。”白公道:“东廓哪一房?”闲云道:“不消问得。到了寺前,只说一声赵千里、周圣王,那一个不晓得?”白公道:“这等说,果然是一个名士了。”又说了些闲话,闲云别去。白公暗喜道:“我原想这西湖上有人,今果不出吾料。明日去会他一会。若果是真才,则红玉、梦梨两人之事完矣。”
到次日,葛巾野服,打扮做山人行径,写了两个名帖,只说是金陵皇甫才,带了一个小童来拜访二人。到了寺前,才要问,就有人说:“你们料想是拜赵周二相公的了,往东廓去。”白公进得东廓,早望见一僧房门口许多青衣仆从,或拿帖子,或持礼物,走来走入,甚是热闹。白公料道是了。走到门前,就叫小童将名帖递将过去。管门人接了,回道:“家公出门了,失迎。老相公尊帖留下吧。”白公道:“你家二位相公往哪里去了?”管门人道:“城里王春元家,请去商量做甚碑文,就顺路回拜客去。只怕午后才得回来。今日是钱塘张爷请,回来就要去吃酒了。”白公道:“既这等,名帖烦管家收了,再来拜吧。”管门人应诺,就问小童:“你相公寓在哪里?我们相公明日好来回拜。”小童道:“在西冷桥蔡衙庄上。”说罢,白公方才出寺。只见进寺来拜赵周二人的纷纷,白公心下笑道:“何物少年,动人如此?”
回到寓所,歇息了一回,将近得日落,白公又步到西冷桥上闲看。只见一只大酒船,笙萧歌吹,望桥下撑来。傍边有人说道:“这是钱塘县太爷请客。”不多时到了桥下。白公留心一看,只见县尊下陪,上面坐着两个少年在那高谈阔论。远远望去,人物到也风流。看不多时就过去了。
白公看了,甚是思慕。到次日又去拜,又不在。只候了四五日,方见一个家人拿着两个名帖,慌慌忙忙先跑得来问道:“这是皇甫相公寓处吗?”家人答道:“正是。”那家人道:“快接帖子!松江赵周二相公来拜,船就到了。”白公听见,就出来迎接,只见二人已进门了,相让迎入。讲礼毕,分宾主坐下。
赵千里就说道:“前承老先生光顾,即欲趋谒,奈两日有事于抚台,昨又为县君招饮,日奔走于车马之间,是以候迟,万望勿罪。”白公道:“二仁兄青年美才,倾动一时,使人欣羡。”周圣王道:“孤陋书生,浪得虚名,不胜惭愧。”因问道:“老丈贵乡?”白公道:“金陵。”赵千里道:“金陵大邦,老丈诚大邦人物。”因问道:“贵乡吴瑞庵翰林与白太玄工部,老丈定是相识?”白公惊道:“闻是闻得,却不曾会过。敢问二兄何以问及?”赵千里道:“此二公乃金陵之望,与弟辈相好,故此动问。”白公道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