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寅坐下,家人送了一巡茶。此刻天色渐晚,鲍夫人吩咐备晚饭不言。
再讲吕相公望张寅道:“兄可知黄子方与李连义早间曾来请我?蒙兄所教之言,门上的人已(一)回他去了。”张寅听得,微微笑道:‘可知愚兄有先见之明。这两个贼自在贤弟这里一去,随即赶到南廒。不意路中相遇,是我心生一计,假作要买玩器、缎匹为由,只两个贼要想于中剥(驳)削,不料他二人信以为真,跟着愚兄。是我先到胥门,后至齐门,也曾走了几家。他认愚兄当真要买什么妆花、玩器,也无非是句戏话。他二人出得门甚早,并没有用饮食。我将书童打发回去,命家下人扮作差官模样,骑了马,赶至古玩店门首。说古董、妆花在京中去备办;又说贤弟要与张刑部一同进京,即刻开船,有要话商量。故尔愚兄方才脱身。只饿得他们二人眼花撩乱,苦口难言。贤弟,愚兄此计做得如何?”吕相公深深一躬,道:“多蒙长兄一片婆心,小弟无不感仰。”鲍夫人道:“只也是贤侄为你兄弟一片美意,我儿日后再不可与他们来往,拂了你兄长的婆心。”张寅道:“此等小人,却要十分远他。只是小侄结仇与他,未免背后暗恨。贤弟也少在外面行走,自然无妨。一切小心为上。”鲍氏夫人道:“我的儿,你兄长这些言语须要紧记!”吩咐摆下了晚饭,留张相公饮酒不题。
再言黄子方与李连义此刻见张寅匆匆而去,黄子方道:“这才是:一着不到处,满盘都是空。昨晚要将吕昆留在侯府,今日侯大爷却也不致如此。”李连义道:“天色已晚,我们还不回去,等待何时?”二人暗暗的心中痛恨。正所谓:
寒天吃冷水,点点在心头。
只得别了店家。二人奔阊门而来,一头走,一头恨。黄子方望李连义道:“我此刻肚子里好像虾蟆乱叫一样。”连义道:“黄兄,再不要说起!我眼睛里好像金苍蝇在此乱飞。”李连义裤带子都吊下来了。黄子方道:“李兄,我有句话同你商量。此刻腰里若是要钱,一个却也没有,只有身上这件青绸外盖,我想脱下来拿去当几钱银子,且在那个馆里吃他一顿饭,有话再讲。”李连义道:“这个如何使得!当了衣服,如何回去见人?”黄子方道:“独不闻‘杀人可恕,饥饿难当’?如今头疼且顾头。”李连义道:“黄兄不必如此。你我目下虽然革了功名,到底还有些脸面。人道:门风虽破,骨格犹存。在那当铺门首脱衣服,被人看见,岂不笑话?如今且去用顿酒饭,我自有道理。”
黄子方只得跟他转湾抹角,到了一座酒馆里面坐下。走堂的来问道:“二位相公还是用酒?还是用饭?”黄子方道:“我们先吃饭,后用酒。”走堂的取过水牌道:“二位相公用什么菜?请点。”黄子方推李连义,李连义推黄子方,二人谦逊了一会,点了双碗醋溜东坡肉、文思豆腐,其余都是些小吃。一会都摆将上来。二人用过了饭,随即取上暖酒,自筛自饮。黄子方叹了一口气,道:“今日找不着吕昆,只怕侯家的大门有些难进。我看张寅这番行事,想必都是做成的圈套,为那吕昆断绝我们的往来。好生可恨!”李连义道:“黄兄,此言不差。昨日我们在园中曾约过他,今日务必前来。定是回去会见张寅,道及园中之事,自然张寅说侯家不是一班好人,所以这等做法。我们与他将来狭路相逢,此仇必报。但是侯大爷府中怎生回去相见?”黄子方道:“事已如此,又道:丑媳妇免不得见公婆面。纵然被他打骂,也是要去的。”二人共商量计较不题。
拨转文词,再言侯韬在家下等至午饭时候,并不见黄子方、李连义到来,命人先往黄子方家里探信。原来黄子方一向却有家眷。只因上年妻子亡过,并没有续弦,故尔家下并无亲族、用人。早间侯府里饮食,晚间回来安歇。此刻门己锁上,并无一人。就是李连义也是借在朋友人家居住。有人前去问信,那家回道:“李相公清早出去,尚未归来。”家人回来回道:“二位相公不知何往。”侯韬大怒道:“受人之托,必当终人之事。他二人用我许多银子,没有一事能办。这等可恶!怪不得一领头巾也保不住。”莫六头在旁边听了这一句话,暗暗想道:“每每做事,总是他二人向前出头。趁此大爷心中不乐,何不借此说上几句?等大爷打发他走路,永远不许上门,日后有事,自然大爷托我去办,到是一场好买卖。请教一碗饭还是一个人吃的好?还是两个人吃的好?”想定主意,忙向侯韬道:“此时日已将午,还不见他二人回来。晚生想他二人不是好人,将来有了吕昆,未必还来趋奉大爷。此想必弃楚投汉,定然将大爷不好处一[一]说与吕昆得知,岂不是卖国求荣?大爷何不趁此拒绝,不许上门?”六头这几句话不要紧,侯韬回过味来,望着六头道:“此言说得有理!他昨日见吕昆送那人的银子,不过一面之交,如此慷慨,定说姓吕的是个大老官,那里将来还有我在眼内!”忙吩咐家里人道:“黄、李二人若是同姓吕的来便罢,若是没有姓吕的,他二人不许他进门,我自有道理。”正所谓:
明枪容易躲,暗箭最难防。
不言侯韬动怒。再讲黄、李二人在酒馆中用酒,吃到下午,李连义向黄子方道:“你在此等我一等,我到个朋友家,借他几钱银子来会帐便了。”言毕,下了酒楼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