得一双脚印齐齐印在米上。气得胡须倒卷,怒耳双睁,暗暗想道:“这好大胆的贱人!原来我不在家,干出这样丧心的事来!适才还在我面前撇清,说什么五更半夜,大呼小叫。”意欲立刻杀他才是,心里(事)想了—会,到反平心定气,仍将米桶闩盖起来,心中想道:自古说得好:
属垣须有耳,巧里便有人。
是谁到我家中,放俺的上风?想此事定然我家下打杂的妇人李氏与那小桃谅知细底,盘问他二人便知明白。想定主意,暗暗的盘问他二人。这且不言。
再表张寅昨宵回去,直直睡到天亮起来。梳洗已毕,心下想道:“幸得昨宵逃回,真可谓离笼之鸟,漏网之鱼。但是邓二姑娘待我情意甚浓,倘有风声,想他丈夫焉得与他干休!我若不去探问他,何以放心?”慌慌离书房。此刻天色尚早,并不在家下用点心,往外就走。
刚刚走至大厅二门跟前,只听得家下的人众口哓哓,在那里说昨晚的话。有的说:“我们家相公平昔常在外面行走,并不像昨晚回来,好端端问我们要头。不知是何原故!定是走那些邪路,被人家拿住,逃走回来。亏他身上衣服还保得住,没有被人家剥了下去。”那个人道:“你不知道!虽有人要剥他的衣服,相公是个会写字的人,想必是写了个空头借券与人家,才能个放他回来。”此刻众家人纷纷议论,望张琏老人家说道:“老爷也说他几旬,谨戒相公的下次。”
你道众家人叫张琏劝他,是何原故?只因张寅的父母去世得早,那时张寅年幼,老爷临终(才)之时,曾将相公托孤与张琏、张序二人,遗言道:“我只此一子。不幸夫人早亡,无人照管;况我家大事,料然不保。但我张氏门中并无亲故,只有你二人是我心腹。倘我去世之后,早晚托你二人照管。等相公成人,替他娶一房妻室,日后接代传宗,那时我在九泉之下,亦当瞑目。”及至老爷亡后,张琏、张序遵了遗言,托媒人代他说亲无数,亲高不成,低不就,所以如此。
张寅才走至屏门跟前,张琏一见,连连的说道:“相公意欲往那里去?”张寅道:“吕府中看鲍老太太的病,带着欲探望吕相公的消息。”张琏说:“那里天天望吕府去!想是相公到别处人家去走动,敢是借看鲍老太太的名色?昨晚回来那等光景,想必是相公在外边做出事来了。”连连劝道:“相公呀相公。非是老奴斗胆。当日蒙先老爷天高地厚之恩,抬举老奴同着张序二人,将相公托付(负)我等。哪一天不把相公放在心上?饥寒饱暖,用尽心血,亦不过不负先老[爷]重托。想府中只有相公一人,理该用心读书,图取功名上进,雁塔题名,蟾宫折桂,那时与祖上增光,名扬四海;娶得—房大奶奶,成家立业,接代传宗。一来不枉先老爷重托,二则老奴与张序脸上也得好看。似相公目下这等游手好闲,不理诗书,在外面寻花问柳,窃玉偷香,倘若遇着那一班地方光棍,剥去衣裳,成何体面?相公呀,非是老奴絮烦,你全不想:
争名夺利光门闾,专学扳花折柳人。
试看满朝朱紫贵,有谁浪荡得成名?
自古道:忠言逆耳。相公呀,你是侯门后裔,老奴是一介小人?又说道;千岁奴才一岁主。老奴焉敢言相公的不是!又恐临时懊恨,悔之无及。”
张琏这一番言语,却说得都有道理,此刻张寅心下反觉不悦。正所谓:
任他说得天花坠,只当平空乱雪飞。
他却不听张琏之话,出了大门便走。心下闷闷不乐道:“这老狗才如此啰唆,正是老而不死是为贼!”此刻张寅离了家下,一头走,一头想道:“昨晚邓二姑娘放走了我,但不知他此刻在家是怎么光景?”一会,到得邓氏的门首,只见大门已开,里边屏门却掩在此。并不敢扣门,又不见动静,只得走到巷口外面,站在那里呆呆的想。
再言祁中此刻坐在房中,自叹不止。暗暗的道:“都是贪了几杯黄汤!若是昨晚早些回来,那时奸夫怎得逃脱?想这狗男女在我家下与这贱婢往来,非是一日,他们并不打点我昨晚回来。但是放走了这厮,如何是好?”想来想去,这一桩事谅然李大娘与小桃定然知道。正在这里思想,却好小桃起来,到邓氏房中去扫地。才进房来,见祁中坐在房中,连连的叫道:“二爷回来了。”祁中在房中见小桃,来得正好,将他扯在跟前,低低问道:“我的儿,你二爷昨晚来家迟了,并没一点东西带与你吃,只好等到下次罢。”言毕,在腰中取出一个小银锭,递与小桃,道:“我的儿,拿去买花戴。”这锭银子是一剂(挤)毒药,小桃那里晓得?接过来放了。
祁中悄悄问道:“我的儿,我出门之后,家里你奶奶同什么人在家顽耍?”小桃回道:“也不过在这些前后邻居家看牌、听书。”祁中道:“既然如此,家里可请些什么人来顽顽?”小桃年轻,只得十一二岁,那里知道人事?连连说道:“并无外人到得我们这里来。只有奶奶当初家下的[一]个邻居张相公,常时在这里走动。甚蒙他情,待我好,常常在家下与奶奶把些东西我吃吃顽顽。”祁中道:“可晓得这个人叫什么名字?”小桃道:“只知他姓张,不知他的名字。”祁中又问道:“那李大娘目今往那里去了?”小桃道:“他上日有个旧病发了,回家到有几个月,至今不见他来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