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泪已先下,说道:“多蒙夫人美意。但我此去,凶多吉少,家下全仗夫人照应。女孩儿年已及笄,早早将就与吕家完其百年大事,下官的心愿足矣。倘或下官有些不测,夫人可将所畜家资留下一半,以作养老之资;其余的分散本家亲眷,将来也落得一点好名。想下官一生并未虐民酷吏,遇事混涵,即有不测,也是天意。夫人呀:
能教名在人不在,不愿人存名不存。
还有一件:但凡在我家多年家人,也是投身一世,不必要他身价,将投[身]文契赏还他们去,听其另投别主。”此刻众家人都跟前一齐言道:“老爷,吉人自有天相,小的们不愿出去,情愿跟随老爷一世。”安老爷道:“既然如此,却也难得你们。且散一散去。”众人洒泪而别。
再言谈氏夫人命人将老爷行李一概收拾停当,发在大厅上面。今朝一夜,人心惶惶,那里得睡?谈氏夫人道:“今日老爷还在家下,明早就是万里长驱,请宽用一杯。”小姐哭啼啼,也站起身来,斟了—杯,说道:“爹爹:
今宵更尽一杯酒,西出阳关无故人。
程途一路须珍重,万马军中要小心。”
安老爷接过酒杯,望一望酒杯,看一看颔下的胡须,不觉泪下,道:“我儿,为父的因你终身大事,数年以来,何曾有一日放下?目今幸得择了一人,只说将来有靠,过几年安闲日子,不料命不由人,反遭颠倒。虽然皇上用我督兵,只怕有负重托。你在家下,好生侍奉母亲甘旨;但是来到了吕家,亦必要存其妇道,为父的就是丧在九泉,亦得瞑目。”说话之时,已是三鼓,命人掣去酒肴,又谈了一会。将家下的话,无一不吩咐到了。正是:
临行有话须明嘱,满腹伤心说不清。
不知安老爷此去胜败如何?且听下回续讲。
第四十九回 二秀士科举入闱 两奸臣假传圣旨
词曰:
记得东周并入秦,回头楚汉闹乾坤。时来骤雨催黄叶,势败狂风卷片云。富贵一场鸳枕(忧)梦,是非千载马蹄轻。残山剩水年年在,不见谋王图霸人。
闲词按下。
话表安老爷来到书房,见张寅、吕昆二人尚未安寝,正在此间议论科场的话。忽见安老爷到来,二人立起道:“老年伯,明早荣行,为何还不安寝?”安老爷道:“还要陪你们谈谈。”随命取茶,敬了一杯。大家用毕,安老爷道:“你们新进士子,未知科场利害。凡一切文章,不可抄写,不可夹带,恐搜出来,有害大事。再者,老夫此去,离家甚远,若得高中,差人特缴到关,以代你们欢喜欢喜。”二人道:“谨遵台命!”
三人谈到天色大亮,张、吕两家送了下程前来,安老爷命人抬至里面。谈氏夫人收下,打发了脚封。吩咐开了宗祠,点起香烛,安老爷拜辞祖先,泪汪汪,跪倒在地,叫了几声:“安门三代宗亲:你们生有侍奉之人,死作无亲之鬼;你儿孙今番奉命总制边关,征讨寇贼,但望阴中护佑,暗里扶持,早得奏凯回京,也得追封墓顶。”拜毕,夫妻父女出别,抱头大哭。正是:
世上万般悲苦事,无非远别与生离。
拜毕之时,吩咐将行李上了牲日,带了二十名家将起程。夫人、小姐送至大厅外。安老爷上轿而出,张寅、吕昆两顶小轿跟随在后,送出界口。有多少文、武各官都在此间候送。安老爷见张寅、吕昆轿子在后,连连的道:“送君千里终须别。贤侄、贤婿何不早些请回?功名要紧。”三人洒泪而别。
丈夫有泪焉轻滴?不到伤心不肯流。
张寅、吕昆各自回家告别,带了家人,开船同到南京。此时考期上,早租了下处,无事攻书。忽闻主考过江,上了贡院。只见士子纷纷如麻似粟,张寅、吕昆也就准备入场。命人携着考篮,到了贡院门首一看,好不热闹!怎见得:
天开文运,地聚群英。一省文人,欲夺江南秀气;两江杰士,俱争海内奇名。人人奋勇,个个当先。
正是:
欲求金榜标名姓,须看寒窗苦志功。
一会功夫,只听得吹吹打打,迎请文曲、武曲二星。监场搜检点名已毕,只听得两边招魂台上掌起游号,有人口中喊叫道:“江南全省十四府怨鬼恩鬼听者:今日奉旨取士,尔等入场,有恩报德,有仇报怨,毋得作祟,有负圣恩。”一阵阵阴风懆懆,冷气浸浸,好不利害!大炮三声响亮,封了贡院。等到五更,题目送(途)出,各士子抖擞精神,心机运动:也有的笔走龙蛇,也有的枯肠搜索,也有的神思恍惚,也有的人事昏迷。到了此际,无论文章盖世,伶俐聪明,皆有造命。只待卷子缴完,各人散出。一连三场已毕,有的收拾回家,亦有的在此等榜。
场事毕后,已是中秋佳节。张寅、吕昆是有余之炊,并不归家,吩咐家人备了酒席,携至雨花台上赏月。饮至更余,只见一轮正满,皓魄横空。张寅道:“贤弟,趁此良辰美景,何不作诗一首?”吕昆吟道:
盈盈秋月不朦胧,照彻江河万里通。
劈破玉壶银汉渺,琢成明鉴碧天空。
张寅连连点头道:“贤弟果然高才!愚兄避下风矣。”吕昆道:“偶然口成,何足挂齿?请教老兄大作。”张寅也吟一首,道:
管弦歌处月溶溶,皎洁蟾光万国同。 <