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第,已作方外散人,老先生你不要认错了。”那翰林道:“老恩师曾作敝邑六年父母,不时晋谒台范,岂有认错之理。”遂又谦逊了一会,金生坐定,从容问道:“老朽曾与两次房考,虽有几个贤契,俱已会过。因值三十年来,遁迹荒林,一概不敢通问只字,今幸仁兄相会,虽则面熟,怎奈一时间想念不起,不知尊姓贵名,是那一科高荐?望乞一一指教。”那翰林道:“门生王士标,七岁丧父,日则肩贩养母,夜借邻烛读书,到了弱冠,业尚未成。幸遇恩师提拔,得以批首进学。其后科试到省,又蒙周济盘费十两,岂料侥幸之后,老师忽已挂冠远去。曾经差人到处打听,杳无信息。今幸获瞻严范,报恩有日矣。但不知向寓何处?师母平安否?”金生道:“向寄湖滨,寒荆幸尚无恙。虽切首丘之念,恐贻窜迹之诛。所以杜门相对,作牛衣泣耳。”王翰林惨然改容道:“老师师母既无家可归,门生有一别墅,近在负郭,愿即迎请到彼,少尽一点孝思。”遂着人到庄,搬取秀玉。次早将欲起身,金生过别崔生,殷勤致谢。时崔至亦已须鬓皓然,直待金生历叙始末,才晓得是出仕过的,一直送至江头,洒泪而别。
且说金生一到山阴,王翰林就着人送过白金五百两,腴田八十亩,每日到床问候一次,或盘桓尽日而去。又因金生乏嗣,将一婢女玉兰送为侧室,甫及年余,生下一男,最是眉清目秀。金生大喜,取名晚馨。到了三朝洗浴,忽闻报进,有一道人求见。慌忙延入看时,原来就是旧年三月间,在昭庆寺前的那个神相。金生殷殷称谢道:“仰赖先生神术,得与敝门相会,又幸举下一男。既蒙赐顾,愿求一相。”即令人把那晚馨抱出,相士仔细看了一会,拱手称贺道:“令郎乃是天上麒麟,异时富贵不问可知,宁啻跨灶已耶。”金生欣然款留信宿,赠以金帛而去。
后来,晚馨十岁游庠,十七岁即中了进士。初授荆州抽分,任满将归。适值金生卧疾日久,夫人秀玉深以不测为忧。忽一日,跃然起坐,呼告夫人道:“吾儿只在今晚到家,可今具汤,为我沐浴更衣,省得儿归,无暇及此。”夫人以为病中记忆,初不相信。既而薄暮,晚馨果以父病垂危,疾驱至家,跪向榻边,问候已毕,金生复令近前,备嘱后事,掀髯长笑而殁,时年九十三岁。其后,晚馨复丁母艰起伏,历官至左都御史。至今子孙犹科第不绝,号称望族焉。
第七回 石门镇鬼附活人船
诗曰:
天下有奇事,莫如鬼与神。
阴雨每夜哭,白昼或现形。
慕德曾结草,报怨有彭生。
岂曰皆子虚,为君述异闻。
却说鬼神之事,虽无确据,而理实有之。盖生于阳世的为人,则死入幽冥的为鬼。虽至圣如孔仲尼,也曾说道:“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。”乃有迂僻之士,执着一番异论。以为人死则已体遗神散,何从有鬼。就是信鬼的,又有一等老生腐儒,以为鬼神无形与声,那些怪诞之事,俱属子虚乌有,未足深信。岂知无形无声者,鬼神之常。其或当昼现形,天阴夜哭者,乃鬼神之变也。盖因忠臣烈士之死,含冤负生,郁勃难伸,以致附物为祟,现影报仇。或为明神,或为厉鬼,此乃理之所有,不足为异。何况恶人现报,曾有变虎变狗。吉士枉死,曾有还魂复苏。其事载诸传记,班班可考,不容诬也。虽然是这般说,那浅识之士,犹以为时远事邈,漫无可据。岂料近今更有一个横亡的鬼,既能现形,复会说话,奇奇怪怪,说来令人骇异,却系目击其事。就在秀州地方,西门外,离城三里,有一小户人家,姓杨,号唤敬山,浑家张氏,俱年五十四岁。单生一男,年甫十七。至亲三口,靠着耕纺起家,买了瓦房一所,就在屋脚底下,一块儿置产五十余亩,备设牛车,自己耕种,只有雇工人顾四,并一小厮名唤阿喜,相帮力作。原来那个阿喜,方九岁时,为值年荒,父母伯叔弟兄,俱患瘟疫而死。其父黄仁,欠存杨敬山的冬麦三石,所以族长做主,写下卖契,听凭敬山收养,作为义男。其年已是十有八岁,与隔港邻舍顾茂生,最是话得投机。那顾茂生,与杨敬山又是中表至戚。所以茂生爱着阿喜乖巧,要将婢女海棠为配,倒是敬山不肯。岂料阿喜早晚捉空,就撑船过去,与那海棠戏狎。尝着甜头,一个要娶,一个要嫁,弄得一团火热。只恨隔着一条江水,不得十分像意。闲话休提。
那年十月间,杨敬山有一姑娘,嫁在石门县内开纸烛铺的陈信家。因值收稻上场,着阿喜到县邀接。当日清晨起身,将隔夜剩下的饭,炊热吃饱,独自一个摇船前去,约定次日准回。谁想一去五日,杳无信息。杨敬山放心不下,又差顾四到县探访。杨氏夫妇吃了一惊道:“那一日何曾见来,这是什么缘故?若说被人谋害,他却并无财物。若是堕河而死,他又惯识水性。况路上来往船多,岂无一人捞救。莫非心怀不善,将着那船逃往别处去了?”顾四摇首道:“他与阿爹,名虽主仆,实与父子无异。若说逃走,决无此事。”遂连夜出城,赶回报信。杨敬山大惊道:“这又是一件稀奇古怪的事了。”即与顾四,沿着官塘,一路访问。又粘贴招子,着人四处缉探,并无影响。整整的寻了四十余日,只得把来放下不题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