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生道:“顷见中尊,据报流寇已犯境上,我今连夜收拾细软物件,打发老荆小女随着贤侄先出城外,暂于客店住下,我与舍弟贾子锡,随后出来。大都贼势披猖,不能平靖,必须避到贵县,就借贤侄宅上暂居,以观动静。”东方生听说,又惊又喜,连声唯唯。当晚更余,琼芳独自一个,悄然走至,低声嘱道:“适蒙家君分付,妾同老母,明早出城。惟恐路上郎或窥觑,或与侍婢交言,一露风声,不但好事乖张,必致贻羞蒙垢。故特乘闲出来一会,千祈谨慎为主。”东方生道:“不须小姐叮嘱,小生自当谨慎。”琼芳又拔下玉燕钗一只,留与东方生道:“异日相会,以此为证。”东方生接得燕钗,琼芳登即悄悄而去。
到了次早,贾公收拾停当,雇了一辆车儿,即令夫□□□□□嘱托东方生护领出到城外,安顿在客店内等候。贾公来时,一同前去。谁料等至午后,贾公并不见到。只听得炮声如雷,店门前经过男男女女,无不扶老挈幼,背着包裹,啼啼哭哭,争去逃难。不多时,连着店家也要关门闭户,收拾起身。急得贾夫人没做理会,忙唤两个老仆,并与东方生商议道:“流贼已在后面杀来,老爷又不见至,若不随众奔逃,必致被难。又恐去后老爷来时,不能相会。似此进退两难,如之奈何?”东方生道:“据着小侄愚见,老年伯必被阻隔在城。老伯母若不急去,祸必至矣。莫若到了前面地方,寻一安顿之处,然后再来探候老年伯的消耗,方无失误。”贾夫人点头道:“贤侄所见极是。”遂即同了店家夫妇,一齐起身,连夜趱行。
离了陈留,约有七十里之外,地名石沙村,借一庄房住下,当即打发一个能干的家人,唤做贾秀,回到县中探望。一去三日,不见回语。等至第五日午后,始见贾秀回来,向着贾夫人禀道:“小人当日奔行到县,只见流贼漫山遍野,难以前进。向一村僻人家,过了二晚。至第三日,那流贼始拔寨而去,遂即挨进城内。到了自家宅子,只见贼将把一张封皮封着,四边邻舍,并不见一个人影。被贼杀死在地上,沿街遍巷,不计其数。到处寻问,竟无老爷的消耗。为此急来报知夫人,请再从长计议。”贾夫人与小姐听罢,止不住眼眶流泪,号哭起来。东方生再三劝慰不住。要知端的,下回便见。
第十四回 贾琼芳燕钗联凤偶
词曰:
百岁光阴过得易,何必劳劳为久计。关了门儿了香,做首诗,吃个醉,莫问阶前花落未。 屈指五旬零又二,渐觉世情无趣味。白发羞将青镜对。忍些亏,耐着气,既不沽名还撇利。
---右调《天仙子》
当时贾夫人与琼芳小姐,呜呜的哭了半晌。贾秀劝道:“夫人且免愁烦,那闯贼虽则去远,本地土寇,处处窃发。若留顿在此,恐遭荼毒。夫人急宜起身,到了东方公子家里住下,方保无事。待小人就此再行前去,寻问老爷。倘遇着时,星夜赶到繁昌相会。但不及护送夫人,前途保重。”贾夫人只得拭干了泪,将些盘缠,打发贾秀去后,即日谢别了庄主,与东方生等就向繁昌进发。在路无事,不必细说。
单表琼芳小姐,年方一十八岁,能诗善画,素性端庄。生得姿容艳丽,举世无二。自小不出闺门,家中童仆,罕得见面。不料陡值乱离,当下随着母氏,到了东方生家下,住在靠东厅楼。虽则惊魂暂定,怎奈贾公杳无消息,又兼远离乡井,自有许多不便。因此双眉不展,时刻泪零。那女婢中,惟素馨、秋影两个,最得琼芳宠爱。一日,素馨偶从西首廊下经过,忽遇着东方生自外而入。东方生笑容可掬,以目睨着素馨。素馨双脸涨红,急急的趋过东厢。东方生心下疑道:“向时花园之内,素馨、秋影待我何等帮衬亲热,及至路上到家,一见了我疾忙掩避,唤之不应,并不瞅睬。然在那时,犹恐眼目众多,所以佯为敛迹。岂今在我家内,为何情致疏冷,遇见之时,依旧退缩,其中必有缘故。待我写下一诗,遣婢小菊,假以送花为名,衬诗花下,送与小姐。他若见了,必有好音见示。”遂取出梧叶笺一幅,题着七言一绝,采下菊花数茎,并以诗笺衬放筐内,密着小菊送与琼芳。琼芳接花,方欲取贮瓶中,忽见花下露出笺纸一幅,展开一看,上面写道:
向在巫山路已通,幸今神女下巫峰。
为云为雨知何日,空使襄王入梦中。
琼芳看毕,(弗色)然不悦。心下想道:“料想此诗,必系东方生所做。但他以年家子侄到我家里,内外杳隔,与我并不会面。今不幸避难而来,只于进门时相见一次,因何突以邪词暗递?狂妄不根,一至于此,殊为可怪。”遂唤素馨,以诗示之。素馨道:“此生果系太狂,日昨偶在西廊经过,他即笑脸相迎,以目挑逗。若不是住他的房子,必将他辱骂一顿,看他怎样做人。”琼芳道:“我欲将此笺纸,告禀夫人,与他理论,汝以为何如?”素馨道:“虽则狂生无礼,然夫人已投寓在此,家老爷又凶吉未卜。若一声张,反为不美。自今以后,小姐只宜严戒诸婢,不许出到外厢,闭户深藏,以待贾秀回来。万一寻着老爷,贼去平静,那时收拾回去便了,何必与他争斗,以滋物议。”琼芳点头道:“汝言深为有理,只可恨狂童乱道,使我霎时怒发,按纳不住耳。”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