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清廉正直的尹察院,把那贾剥皮参了一本,奉旨拿问,差着八个校尉到来,想必就在今日起解,真是万民称快的了。」原来贾知府又贪又酷,致被新按台出本参劾。谢宾又闻了这个消息,暗暗惊异,连忙进入城中。贾彬已到察院内开读,等了数日,不及一会,仅得相赠盘费银一十二两,心下不胜纳闷,遂即起程。
一日傍晚,舟次洞庭湖,随着众船泊于浦口。当夜月色澄清,风恬浪息。谢宾又推起篷窗,靠着船舷,独自把酒。慢慢饮了一壶,想起跋涉一番,竟成虚望,黯然叹息道:「想必是我运蹇,以致带累了贾年伯。但那卜者许我,别有一番际遇。据我想起来,只此信宿而归,不知际遇在那里?眼见得又是不足信的诨话了。」自嗟自叹了一会,遥望那七十二峰,黛色连天,浩浩茫茫,碧波万顷。不觉诗兴陡发,朗吟绝句二首道:
日落长沙水拍天,来时曾此泊矶边。
宁知归路凄凉甚,木叶萧萧起暮烟。
其二
白云何处是湘娥,渺渺愁余向碧波。
泪湿青衫肠已断,隔船休唱竹枝歌。
吟咏方毕,忽听得左首船上有人唤道:「隔船那位吟诗的相公,家老爷相请过船一叙。」谢宾又正在无聊之际,也不问是什么官员,遂即跳过船去。走进舱内,只见那个乡绅,阔面修髯,头戴方巾,身穿便服。见了谢宾又,揖毕坐下,欣然笑道:「老夫为着皓月当空,一望千里,波光万顷,郁郁晶晶,所以夜深未寐。拟欲援琴消遣,谁想忽闻佳咏,使我愁思顿开。愿闻高姓尊名,贵乡何处?」谢宾又欠身答道:「晚生姓谢名嘉,贱字宾又,直隶姑苏人也。」那乡绅又问道:「令尊为谁?」谢宾又道:「先父讳叫玄锡,曾领南畿乡荐,只今弃世已久。」那乡绅踊跃而起道:「原来就是谢家年侄。自从令先尊僊逝之后,音问久疏,谁料今夕邂逅相逢,愈觉可喜。」谢宾又亦欣然道:「每闻先父平生契厚,只有无锡的杜老年伯,可即是否?」那乡绅道:「老夫即是杜公亮,与令先尊幸属同门。犹忆清酒吊唁之日,老年侄发尚覆眉,岂虑一别十年,忽尔长成如许。近来家事如何,可曾入泮,此行有何佳况?愿为老夫一一言之。」谢宾又便将父殁以后许多蹭蹬,并到贾知府任上的事,备细述了一遍。杜公亮怆然道:「原来年侄如此不幸,老夫亦因不合时宜,谢事回去。既获一同返棹,愿到敝居暂留数月。年侄才高八斗,何难博一青衿,然或有可效力之处,俱在老夫身上。」谢宾又慌忙谢道:「萍水相逢,荷承老年伯许以青眼盼睐。归既无聊,愿获长侍左右。」杜公亮大喜,即令从者暖酒对酌。既而饮至夜分,联吟一律道:
青山历历水悠悠,(杜)
水接山光一色秋。(谢)
此夜独怜逢皓月,(谢)
故人忽喜共扁舟。(杜)
萧条落木随风下,(杜)
散乱归鸿逐渚留。(谢)
歌罢酒阑犹未寐,(杜)
乡关回首不胜愁。(谢)
吟毕,杜公亮欣然笑道:「月白风清,获与贤侄晤对,诚不负此良夜矣。」于是洗盏更酌,肴核既尽,杯盘狼藉。谢宾又也不过船,便:
相与枕藉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是早五鼓挂帆,不一日已抵无锡,把谢宾又留寓于厅后之西楼。楼之外即系内花园,园中有桥、有池、有轩、有台,自牡丹亭过西曰芍药圃。芍药圃之后,有一大厅,颜曰迎燕堂。堂之左侧,双角门内,即系内室。原来杜公亮的正夫人毕氏,只生一子一女。子名启祥,年长一十九岁。女名僊癿,亦已及笄,生得如花似玉,识字能诗。杜公亮于诸女中,独加钟爱,所以仕宦求姻,纷纷不绝,而公亮莫之许也。
闲话休提,且说谢宾又。自寓无锡半年,忽传宗师岁考,发牌到县,示期先考童生。谢宾又的才学既优,杜公亮又致书力荐,遂得县取第二,府试第七。俄而宗师考过,竟领了本县批首。杜公亮大喜,即日置酒称贺,谢宾又亦觉十分得意。当夜席散归房,于烛火之下,提起兔毫,向粉壁上题诗一绝道:
历尽芸窗已十年,春风方不负青毡。
广寒纵有云梯在,未必嫦娥即见怜。
自后,谢宾又文誉日盛,远近时髦,无不担簦携笈,投剌访谒,一时间推尊为文坛领袖。杜公亮回进后房,对着夫人亦每每称叹不止,以为必中之才。那谢宾又三字,不觉渐渐的传播在杜僊癿耳内。杜僊癿年已及笄,不无吉士之慕。遂悄悄的唤问侍鬟:「那生文才既妙,态貌如何?」婢女中有一彩燕,年已过时,日常在外行走惯的。便接口笑道:「若说起那谢秀才的风流隽雅,真今日之潘安也。」杜小姐听说,微微含笑,自此留在心上。
话休絮繁,忽一日,杜公亮同着宾又,出到朋友人家赴席。时已过午,杜小姐唤令婢女,扃闭仪门,假说厅前看菊,潜步至楼。只见谢生的卧内,壁挂素琴,案堆书史,床上绣衾文枕,兰麝余香。回首看那壁上,即所题历尽寒窗一绝。字带龙蛇,句敲珠玉,哦咏数遍,不觉技痒难禁。便研墨濡毫,捡出残笺半幅,次韵一章曰:
文章独步十余年,岂久灯窗坐冷毡。
若使蟾宫亲折桂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