虚实。恰好赵先生依旧打扮,冉冉而来,进门厮唤坐下。柳如山亦不为怪,照旧与他茶吃。临别与如山道:“小弟本要长别,奈前者替身之人,我一时不忍动手,放他过去,情愿再在水中挨些日子,少不得另有下落。”柳如山道:“你为何不忍动手?”赵先生道:“那日黄昏时分,当方土地将那人姓名年貌开明,着鬼判押送阴魂与我。我在水口树根之下,正伺侯他,只见他走来了。我先将透骨冷气连吹他几口,他打了几个寒噤。原来是个三十来岁的乞儿。手中捏着一个碗‘咣’的一声,打碎在地。我到吃了一惊。他虽是魂出之人,且是曲了腰,将碎碗细细摸在手里。口中喃喃之声道:‘这里往往来来的人且是多,碗瓷截了脚底,是我的罪过。’天色乌暗,他摸了又摸,不肯偷懒留下一片儿。既摸完了,一把碗片要往水里抛,他想想道:‘日后有人下水。莫不截了他的脚底,又是我的罪过。’欲得要往田里抛,他又想想道:‘日后有人落田,截了他的脚底,也是我的罪过。’他左思右思,只得将碗片盛在破布袋里道:‘带回去明日埋他在墙脚边泥里罢休。’又道:‘阿娘倘问起碗,只说伙计借用用,省得他爱惜不快活。’道‘没碗,再向街坊上求讨一只罢了。’我在他左右正要动手,只因听他这番说话,乃是个方便行孝之人,不觉动我慈心,就缩了手。依旧还了他的魂灵,放他过去,情愿从容几时,凭天发落。故此不到王马尾家去了,又在此处打搅,老兄切莫对他人讲。”
柳如山诺诺点头。说毕起身便去。如山自此愈信阴阳报应,诚实生理,家道越兴。
过得数日,赵先生又来了,只见他满面欢容,神气十分踊跃,不似平日忧忧戚戚的光景。如山一见,问道:“赵先生,你今日为着何事,这等快活?”他就携了如山手,走到幽僻去处,对如山道:“我如今好了!我只道当日放过了那替死的人,还有几时淹浸之苦。不料因此一节,当方土地将我奏上玉皇上帝。道我矜怜孝子,甘心守苦,善大过小,即人间大富大贵,福短数促,不足崇奖。上帝准了奏章,即时将我推补山东兖州府城隍之职,昨日午时赍印与我。我自得了天府金章,一时心地通灵,聪明顿长,觉得便有神通,知得过去未来之事了。我与老兄多日相处,老兄又是个诚德之人,日后大有好处。上天有旨,限我三日内起程,不得暂停,我明日就要赴任去了。一应天兵天将、鬼判鬼卒,都在一处迎我。旌旗轿马,十分齐整,你们阳人,眼目自不见得。又承此处鱼官鳖吏鳅长蛇夫,无不鼓浪送行。大抵不能迟缓了。只是我去之后,你千万勿嫌路远,半月之内,即来看我一看。我有薄意到你,还要借你报仇,以显神通,切莫忘了!”赵先生说罢,一阵风去了。柳如山似梦非梦,将信将疑。独自归到家下,把此事放在肚里,只不与人说知。正是:
信道忘奇怪,喻理无鬼神。
却说山东充州府果缺了城隍,此时五月之间,田禾正要时雨,谁科亢阳久旱,万物枯焦,祈祷不应。刚刚赵城隍到口,托梦与本府太守道:“我是新任城隍,乃浙江湖州府人。我的相貌,汝可记取,为我重新庙宇,再塑真身。祈雨一事,不为难也:可在我庙前搭起丈八高台,请有德行的道士八人,朗诵太上玉皇心印经。诵到九卷,自然日光惨淡,阴云四起。再诵九卷,东北雷声隐隐,电尾放光。再跪诵十八遍,大雨滂沱,三昼两夜。管取江河浩荡,苗稼青荣。知府听取吾言,不得有误。”太守得此一梦,朝来即沐浴更衣,步至城隍庙中,分付打扫殿宇,整顿幡幢。捐俸命工修葺墙垣。随叫塑神高手,口授梦中所见,装就一位尊严轩冕。神廊庙貌,务要焕然一新。随即搭台祈雨,访请德行羽士,登坛经咒。果然即日大雨如倾,准准下了三日两夜,万民欢悦。半月之间,太守料理各事虔诚精丽。一时阴吏阳官,四远播颂。士女们到庙烧香的,挨肩擦背。但见:
庙貌巍巍,神威闪闪。刻桷朱楹新气象,全身法相更端严。炉台炫耀,少不少宝炬珍香;鬼判狰狞,动不动洋铜热铁。牲醴敷陈,正是朝朝寒食节;优歌沸闹,果然夜夜赛元宵。也是官清民快乐,多因神显事峥嵘。
说不了城隍庙前热闹,士女们昼夜如沸。一只因甘雨称心,一只为新神显应。又且太守诚心,鼓动合郡工农工商,谁不捐赀助钞,都来瞻仰一番。看官哥,你看赵先生一念仁慈,得了这个阴位荣华,名传万里。就是人间中状元做宰相,也无此光耀。有诗为证:
淹留苦海多年。一朝遐举升天。
能向心田种子,自然火里栽莲。
却说柳如山自那日得了赵先生临别叮咛说话,怀在心内。一日,分付家中。要往山东走一遭。收拾行李,怀了盘缠,径自出门。一程一程,因有神助,也不觉有远涉之苦。挨到了山东充州府,未进庙门,先有庙主道士迎接。问道:“老爷莫非杭州姓柳的么?”柳如山道:“正是,正是。”庙主道:“昨夜小道梦中蒙本庙府主分付:有故人柳如山到来,可迎接款待。小道们所以预先晓得。请进后殿,沐浴用斋,然后参拜。”
柳如山进内,吃了茶,吃了斋。香水沐浴,点烛烧香,尽诚礼拜,拜了四拜。柳如山还要再拜四拜,却象有人扶住一般