特为拜谒座师,往塘栖经过。这杨五跃马闯道前去,一时见头踏整齐,欲得回避,奈马足如飞,收煞不定。众人拦阻不住,早已逼近察院。衙役一齐拿住,扯下马来,跪在街心。
察院是个后生聪察的,停了轿子,问道:“你是何等人,如此大胆!”杨五道:“这马是小的新买的,不曾练熟。老爷龙驾到来,一时收勒不住,以致冒犯,只求老爷超生。”察院道:“好胡讲!你既是生马,不曾练习,何不下马回避?你明明大胆,将生马为推,你马是几时买的?”杨五道:“是今日才买的,卖主是前面铁店,可唤来问便是。”王察院问铁店是甚么名字,杨五存想道:“不知他的名字,平日只唤做柳呆卵。”察院即叫快手拿柳呆卵到来。
快手径到铁店,见了柳如山,说道:“快去!快去!察院老爷唤你。”如山也不慌张,心里想道:“我临别赵城隍之时,梦中分付我,曾说新察院唤你,可将‘杨树根头开竹花,毒蛇泥马是冤家,’此二句对他。如今待我多念几遍,不要差念了。”
那王察院停着轿子,杨五跪在街心,花马系在路旁,只等柳呆卵到来。怪哉,怪哉,这一匹如龙似虎的花花马,倏然目定口呆,四蹄不动。身上毛片通是彩笔画的,铜铃铁啮通是金箔糊的,一时街坊鼓噪,个个称奇道怪。早有人役禀上察院道:“适才闯道犯马,一时变做泥马了。”察院大怒道:“青天白日之下,敢有妖孽横行!”问杨五道:“你毕竟是个鬼魅之流,为害地方,见我新任,敢来戏我!”杨五道:“小的实是适才买柳呆卵的。少顷柳呆卵到来,便是分晓。”
只见人烟簇里,一个快役将柳铁匠扯到。老柳跪下,口中便朗朗念道:“杨树根头开竹花,毒蛇泥马是冤家。”察院道:“你为何将泥马骗人,以致横行?”柳如山道:“小的这马是山东城隍老爷送的,小的一路骑来,会走会吃,软软净净,不是这样硬的。”察院又问道:“果是你方才卖马与他的么?”柳如山道:“是小的卖的,银子现在。”即将银子呈上。察院香验,即叫左右称估。左右称估,禀道:“银子是十两缺四钱,系对冲银。”察院道:“将杨五身边搜取,还有余银对验否?”左右一搜,还有四两,乃是纹银。察院又问柳如山道:“即是你一路骑来好马,如何止卖银十两?”柳如山将梦中城隍分付言语,一一说个详细。察院点点头道:“是了,是了。好奇,好奇!”即将杨五银子,仍补与柳呆卵收去。柳如山又将“杨树根头开竹花,毒蛇泥马是冤家”两句说上,叩头念了又念。察院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叫快取夹棍来,将杨五夹起。道:“我不问你闯道之事,问你往日之事,从直招来!”杨五夹棍一收,就道:“老爷,这泥马实是小的低银买的,不敢隐瞒。”察院又问柳如山:“你既与神道相交,毕竟是个好人。如何学名也不取一个,叫做甚么呆卵,何说?”柳如山回道:“小的学名叫柳思恩,单号如山,并不唤做呆卵。只因上年小的曾买鸭蛋,止买四十个,那卖蛋的多数十个与小的,小的数一数,却是五十,小的退还他十个。彼时杨五叔在旁看见,说小的‘他送与你吃的,不要吃,倒还了他,真真是个呆卵。’所以相见之时,只称小的是呆卵。除了杨五叔,他人没有如此叫的。”
察院对杨五怒道:‘你这恶奴才!毕竟平日横行,欺慢良善之人。柳思恩唤你何等尊重,你却一口轻薄!”喝令快打嘴巴四十个,夹棍再收再敲,要供取欺心往事。杨五一时昏迷,眼中忽见赵城隍立在面前,口中方说道:“老爷放了夹棍,容小的直说。三年前曾见一个老者,袖中有银十两,露与小的看见,与小的同路而走。天色昏黑,小的将他脸上打了几拳,他即时跌倒。取了他的银子,将他推落水去。过了三日,只见水中浮起一个死人,就是小的推下水的。这个是小的的实情,只求老爷饶命!”王察院道:“是了,你有昔日之事,所以有今日之报。你本命属蛇么?”杨五道:“是,是,小的属蛇的。”察院道:“我今日要斩蛇当道了!”就在轿上朱票审判有云:
杨五谋财害命,漏网多时,鬼恨神冤,岂容不雪!
诛一警百,生民免使欺心;蛇马相逢,柳老证明铁案!
王察院写完此几句断语,叫皂隶一造打死回话。皂隶用力狠打,不一时竹片都打碎如开花一般,恹恹气绝而死。可怜一个尖嘴风流、惯讨便宜、惯使欺心、凶顽轻薄的杨五,立刻打死在路旁。毒蛇泥马,冤债已偿。察院随叫地方将泥马抬送到寺院里安顿,谁料泥马倏尔不见了,打轿自去。观者无不称快,地方上除了一个蝎子,相传十两银子受用不消,仍旧还人。谋人一命,自命填偿,天理昭昭,不爽如此。
柳如山依旧铁店生理,屠刀断然不造,且是茂盛。正叫做:
善恶到头终有报,只争来早与来迟。
却说那偷儿焦三,瞒着伙计欧大,欺心了这袱银子,被炉神喝这一声,银子又不能拿回受用,却被神道送与朋友了。归家果应前咒,一病几危。将与欧大已前得分东西,用得罄尽。雇人扛到庙中,叩头伏罪。立意归依做好人,情愿在庙中洒扫殿字,终身无悔。许后病势方得渐除,行走得动。就将家伙什物典卖,来投老道为徒,法名得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