脱将落来,却在观保家里,火黑之云,缭绕满室。少顷雷息,顺姐走到缸边去听听,寂无人气。将缸儿扣扣,不闻人声。将十指衬进缸口,吃尽老力的揭了半晌,一毫不动。
天将亮了,顺姐只得走到几个紧邻,央他来相帮。一个两个通不济事,直等叫了男男女女六七个人,一齐掀开。不开犹可,一掀开来,这一惊非同小可。众人揭开缸来,却是一个鲜血淋淋割去头的尸首。连顺姐惊得牙齿对打,半个字也挣不出来。内中一个老成的邻舍道:“这个事,只问郭娘子自知,怎么自己谋死亲夫,倒要我们邻舍来与你分罪!大家不要走开。地方人命,不是当耍的。”众人看了这个妖娆少妇,你长我短,胡猜乱猜。顺姐一句不回,又羞又苦,啼啼哭哭。
众人即刻扯了郭娘子就走。到得县前,李爱赶来,见了顺姐,抱头大哭道:“你点点年纪,怎么下得这般毒手?”众人晓得他是父子至情,便道:“李爱,你自问你女儿个细底,不是我们地方多管。”那顺姐哭哀哀的,将昨日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。众人只是摇头。连李爱也道:“只恐官府不肯信,你反要吃亏。人命关天。不是吹得隐灯的。”
正说间,只见县官升堂。众人进去,将顺姐叫排邻掀缸,缸下有个没头尸首,是他亲夫之事回了。县官也叫李氏面貌仔细一看,道:“这人命事大,你到直说,免得动刑。”
顺姐将前前后后细禀一通,县官点点头儿,笑道:“雷是昨夜有的。”众人亦禀道:“昨夜一个霹雳,果象打在郭家一般。至于缸下之事,小的们是李氏叫去掀开,实不知何人下手。”县官道:“霹雳打人,好不省力,动刀的雷,却从古未有。看你这妇,青春美貌,干此凶事,定是奸情。”一面叫拶子何候。顺姐道:“若是妇人谋死,合在缸下,无人知觉,怎到去央邻舍,自已败露?如今只求老爷,去唤婆婆来问,就知小妇人的奸情有无。”那县官道:“是了。把犯妇李氏,收入女监。差快手押同地邻,到那顾氏女婿李玉吾家,看顾氏在彼,唤了顾氏来。不在,唤了李玉吾来,不许多说一句话!”
众人出了衙门,连那李爱也眼泪汪汪同了众人下船。乘夜摇到临平,打开李玉吾的门,便道:“瓦窑垷头郭阿姆在这里,我们要见他。”玉吾覆道:“我丈母并不曾来。”那李爱说道:“侄儿,我在这里。你丈母在,出来见见;若不在此,你就同我们去,没甚事的。”李玉吾懒洋洋的问道:“甚的紧急公文?便在侄儿这里歇了,明日早去。”众人只道李爱要卖春,一齐拥做一店道:“老爷分付,不许多说一句话,快去快去!”原来李玉吾也是镇上好汉,听得开口便问丈母在否,也是看得见的事体,就说:“列位不肯迟至明日,多有慢了,就同行罢。”倒是玉吾妻子听得人来寻娘,只道强盗捉着了,就要同丈夫去望望。李爱说道:“船只甚小,夜晚不便。”李玉吾道:“明日你自叫船到阿姆家来就是。”说罢下船,船中并不开口。
离临平不上二九,天已大明。只见船忽浅了,众人道:“如此满水,那有浅处,不期着几位上岸走走,船也快些。”几个钻出舱来,大喊道:“列位来看,原来是一个死尸。首顶着船头,再摇不去!”李爱道:“是个女人。”李玉吾道:“倒象是我丈母。”众人定睛一看,大叫起来道:“果然是,果然是!怎么右手又揪着一把发辫?”将篙子拨拨,却是一个人头。那李爱一看,跌天倒地哭起来道:“这人头正是我女婿!”李玉吾同众人仔细一看,果是丈母手提观保之头。大家舌头伸了出来,缩不回去,道:“好个湛湛青天,好个包龙图的县爷!只叫到李玉吾处寻顾氏,并不难为顺姐,就是眼见的一般。”李爱道:“事不宜迟,且速去县里回覆。”
县官坐堂,差人将到李家顾氏不在,带了李玉吾下船,中途河次,见有顾氏尸首,手中提着人头,地方认得的,道是郭观保的首级。县官听了,毛骨竦然,叫快取女犯李氏出来。县官又问李玉吾道:“你前日妻子有病,来接丈母,怎么不亲自去,口托舅子,致有此事?”玉吾禀道:“小的妻子无病,小的并不曾来接丈母。”县官道:“是了,是了。”遂援笔直书道:
子之忤逆不孝,雷之诛殛恶人,事固往往有之,特未有弑亲如此之惨,诛恶如此之奇者也。观保垂涎母橐,计无所出,而假以姐病告危,使之身离其货,乘机而取之也。苦哉顾氏,惧其子之纵赌无厌,竟罄橐而携之。而观保弑母之志遂决矣。乃天甫黑而推诸水滨,往回速疾。李氏慧心,早已料其有故,不谓惨动天庭,怒雷随至。观保已知雷之必为己设也,畏而匿之缸下。雷亦何难碎缸而殛之,而神其显报若日,观保之头必令母亲手斩而后快也。更有奇者,一缸也,天令李氏覆之,而不令李氏启之。李氏求邻启之,而数人不能揭也,必令多人聚集,而后示其无首之尸,亦犹杀人于市,与众共弃之义云尔。此天之所以怒彼之切,警世之深,下霹雳而不谴碎其首,而直使母亲提其首而寝诸水滨,以为穷凶极恶之明戒也。李氏口供诱赌有人,以致于此,除访实另结外,顾氏速着伊媳殡殓;其观保之尸首,听其水陆异处,毋得收殓,以违天刑极怒之意。呜呼善哉,尔百姓其有类于此者,毋曰天道甚疏