而入,故不知不觉、弯弯曲曲、领到个僻静的去处。姜氏还道那轿内的女人必来面话,过了半日,但见丫头端出酒饭,放在桌上,却教他独吃。姜氏心里仓皇,那里吃得下去。少顷,又把床帐被褥铺设起来,说道:‘娘娘吃苦了。请安稳自在些,莫要烦恼。’说罢,收拾碗筷自去。姜氏觉身子狼狈、十指皆折,痛不可忍。只得到床上静息片刻时。朦胧合眼,只见丈夫立在面前,哀哭道:‘我昨夜已被屠贼买嘱县官,讨了气绝,死在狱中。你为我守志,历尽苦楚。此处乃屠贼家院,你已堕入火炕,永无出头日子,只今晚便是绝路了。’各各抱头痛哭。姜氏直从魂梦里惊跳起来,一身冷汗。知丈夫已死,阴魂未散,来此决绝一番,遂放声大恸,肝肠摧裂。丫头听见,都来劝他,见他哭得呜咽凄惨,便铁石心肠,也禁不住要堕下泪来。姜氏向丫头道:‘你们的计较,我已尽知。屠贼千算万计,杀我一门,毁我名节,冤沉海底,岂有完躯。生不能屠贼之尸,死且当索屠贼之命!’丫头听他说出底里,吓得顿口无言,转身就走,待要报闻家主。姜氏也随后走出房来,寻个终身道路。过了两重庭户,只见有口小小井儿,便道:‘这是我的下场了。’乘其不意,便纵身跳入,扑通一声,丫头慌忙回看,叫声:‘不好了!’报与屠一门。屠一门亟叫捞救,命已断了,不胜恼恨,大跳大骂道:‘我为这贼妇用尽心机,不想究成画饼!’转迁怒于众丫头,俱打个半死。”康梦庚叹道:“死得可怜!我虽未见其冤,只老丈说来,已自伤心刻骨。”后人有诗吊之云:其一:死贞死烈复何伤,痛尔无端中伏殃。
魂断五更花下雨,冤飞六月海头霜。
猿啼夜壑偏凝血,蝶飞东风总断肠。
谁谓圣朝无阙事,可怜淑女贞纲常。
其二:
痛哭春风万卷诗,千秋生气壮蛾眉。
香魂早已随青鸟,怨血先应化子规。
赵母至今还抱影,娥冤犹古尚含悲。
饶他遏法藏金穴,天道昭还未可知。
韩老儿道:“屠一门见姜氏已死,方断绝了念头,把尸骸悄悄抬到园地里埋下,外边影响不知。过了年余,忽想起姜氏所生之生尚在我家,万一长成,有些知觉,便想报仇,岂不反害在他手里?莫若先下手为强,剪灭根芽,方无后患。虽蓄念已久,却无机可乘。后来闻知孩子出了痘疮,他便乘机叫个精细小厮,扮做方上医士,自言专治痘科,在门首谈天说地,满口夸张:‘某人家是我医好,某人家是我包活……’我老夫妇愚蠢,听他说的有手段,便请进门。那厮看了,说一服便可回生,发了药剂。老夫妇不知是计,煎来孩子吃了。不上半个时辰,头已发肿,满身燥裂,流血而死。所以老荆昨晚想起儿子,不禁痛哭怨恨耳。”
康梦庚怒说道:“此计更惨毒!屠贼倾害娄氏一门,可谓无噍类矣。如今屠一门与屠六两个凶恶可在么?”韩老儿道:“旧年屠六差往南京,遇了风水,死在江里了。”康梦庚道:“苍天有眼。”韩老儿道:“只屠一门尚未有报。如今愈加凶横,日日在京口驿里,把截驿粮,将驿里官儿弄得七颠八倒,谁也敢与他争抗?那些驿夫口粮分毫不给,饿死大半,莫不饮恨切齿,怨声载道,却敢怒而不敢言。这都是真情,因相公下问,不敢不说。但相公切不要轻易传扬,惹是非害我。”康梦庚道:“多承见教,岂敢妄言。但颇费长谈,劳神已极,不好留你扳叙。”便取两幅手帕儿送他,韩老儿再三逊谢,只得领了,拱拱手别去。
康梦庚因想此事说得历历有因,与昨夜老婆子之言相合,知非虚假,便道:“天下有如此穷凶,尚且漏网不报。我自幼肝胆决裂,遇不义之徒,辄欲拔刀相向,激扬壮气,正在此时。况冤情非常惨烈,怨气如何得散?今忽出彼之口,入吾之耳,天意定欲假手于人,以彰生杀之权,剪除凶害,亦名教中之盛事。不然,天生我这一腔正气何用?”料想那厮只在驿前,便袖着利刃,瞒过家人,独自个步出城来。
只见驿前许多人挤着厮打,内中一人,打得可怜,满身青黑,头眼歪斜,血喷满地,只跪着叫“屠爷饶命!”那人还拾起大石块,劈头打来。康梦庚看得分明,知即是屠恶。便故意问道:“绰号叫做屠一门的,想就是你么?”那人回头一看,见是个十二三岁、一个眉清目秀的孩子家,却不看他在心上,便道:“我老爹的尊号,小子们问他怎的?”康梦庚见是不错,便在袖中摸出匕首,拦腰一刺。屠一门不曾提防,正中胁下,一交扑倒。康梦庚恐他未死,又往心窝里一刀刺进。可怜数十年的积恶一旦死于利刀。当下惊动了地方捕愉,俱来获祝恰值贡鸣岐的座船正歇拢来,亲眼见康梦庚少年正气,十分惊异,便请他到舟中,问起姓氏覆历,已知是同年之子。康梦庚遂将韩老所言之事,从头到尾备述一遍。贡鸣岐听得毛发竦然,便道:“屠贼之恶,一死不足蔽辜,贤侄杀一人以生千万人,此不世义举,岂可轻为认罪?我与府尊有桑梓之雅,当力为辨白此事。”便吩咐治酒,与康梦庚独饮。自己却换了青衣圆帽,扮做家人模样,叫家人暗暗藏着巾大服,悄然把脚舡拢到舡旁,三四个人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