姐与众婢女来到房中,依旧琴书满架,笔砚精良,却无半点粗豪之气。小姐笑道:“文房器皿,原这般清雅,怪道他要招斯文妹丈。”丫头道:“倘明日再求歪缠,小姐何以抵饰?”小姐道:“我若是个男子,且权耐他一年半载,觑个机会,原可脱身。但我系女流,万一败露,如何了得?”丫头道:“虽是这等说,但小姐业已到此,岂肯入回?倘使起强盗性子,不怕我们不从。那时反不妙了。”小姐也没了主意,大家愁做一团,准准想了半夜。小姐忽说道:“我有计了。”丫头忙问何计,小姐道:“我明日竟允他与那云姝做亲。到床帏之际,只推父服未终,三年孝满方行房事。此律中所载,彼必不疑。且迁延几月,俟有王师下剿,便将沈定国献首,报泄父仇,岂非两全之策?”丫头亦拍掌笑道:“小姐真个算计得好!”
到次早,沈定国又排筵宴。酒过数巡,沈定国问道:“公子尊意决否?”小姐道:“卑人家室飘零,自愧资身无策。一旦荣开甥馆,僭配天孙,诚卑人之至幸。昨所虑者,才非神武,力昧匡时,终为大王嫌,所以迟疑未定耳。”沈定国道:“不佞若有嫌弃,今日便非如此诚切。”他真个性子直率,被这一哄,便已深信。一面催妹子梳妆,一面检点结亲之事。
是夜,悬灯结彩,设席张筵,莲炬高烧,玉笙低按。宾相请出新人,双双交拜。行礼之后,执彩牵红,引入洞房。花烛之下,揭去红巾,现出花容月貌。冯小姐偷眼一看,果是个少年美女,可惜春风虚度,误此芳年,倒为他十分惋惜。云姝也偷看小姐,又是个翩翩俊雅,稳认做画眉张敞,谁知是镜里萧郎,只中看不中用的。两人吃过合卺,相携就寝。但见绣帏高揭,银蒜低垂。宝鸭香消兰麝,凤衾春暖鲛(鱼肖)。未几,带解同心,和松玉蕊,两下相爱相怜,痴情欲绝。谁知玉腕虽交鸳颈,海棠未试新红。冯小姐穿着里衣,相抱而卧,云姝春情虽发,含羞不语。过了数日,方悄悄相问,小姐告以父丧之故。云姝便不疑惑,又不敢与哥哥说此衷曲。沈定国只道他已做高唐神女,谁知尚是鲁男子怀中之妾。诗云:画里萧郎镜里欢,为云为雨苦无端。
世间男子真盲瞽,一顶儒冠误识潘。
话分两头,且说贡鸣岐,因前路难行,借钱鲁宅里住了月余。一日,丫头禀道:“前日命我到邻家园里买花,闻得一桩极奇怪的事,连日老爷多忙,不曾说得。”贡鸣岐道:“什么奇事?”丫头便将管园老儿的话述了一遍。贡鸣岐大骇道:“不信康生负心至此!”忙叫两个丫头到园里去说,老夫人请冯小姐说话,欲待问他明白。丫头去了半晌,回说冯小姐已搬去,止剩一所空房。贡鸣岐愈加着疑,来问夫人,夫人道:“此事吾已先知,恐相公气恼,故此不说。总是那畜生已将吾女决绝,故再聘冯氏,情亦有之。但他如此负恩,何足责备,怕我家女儿没人要么?”贡鸣岐道:“岂有此理!他一时误听谗言终久要见个明白,儿女之事,亦体统攸关。自古道:‘一家女儿吃不得两家茶。’难道有他适之理?”夫人道:“他并无币帛聘问,我家亦未用庚帖过门,有何形迹?”贡鸣岐道:“一言既诺,自不可移。即吾女意中,又岂肯改弦易辙?此言断不可说起。”贡玉闻便在旁插嘴道:“爹爹说得好笑。这康梦庚是个油花光棍,还认他做好人。如今现聘了冯氏,难道我家妹子倒与他做小老婆不成?”贡鸣岐喝道:“畜生!不知道理,也来胡讲。”贡玉闻道:“他明明丢了我家妹子,又娶别人,被他削尽体面,爹还没志气,要将妹子挜把他,如今那钱通判的儿子,这样一个豪富少年,尚不曾娶亲,曾与我说过几次,要扳我妹子。依我筭计,索性竟把妹子嫁了他,羞杀这油花光棍。”贡鸣岐听了大怒,就是夹嘴一个巴掌,骂道:“不肖畜生!人身也讨不全,偏要多嘴。就是他果然另娶,你妹子便要嫁人,也还问他讨个决裂。难道背地里竟另许了人家,也做这样不明不白的事?”贡玉闻被父亲打了一下,乱喊乱跳,哭出外头去了。贡鸣岐也叹口气,便不言语。又过数日,闻康梦庚已中进士,贡鸣岐又喜又恼。喜的是他青年联捷,信自家眼力识人;恼的是他负心背盟,使女儿无有着落。正是:世或从来假,何须认作真。
谁知无行客,正是有情人。
再说冯小姐,自从改妆,易名马玉,与云姝结亲之后,尊其称为马大王。日与沈定国谈兵讲武,说到超神入化,沈定国伸舌大赞道:“不佞一生莽蹶,今聆公子之言,如漆室一灯,那不令人折服!”因将内外一切威权统归小姐之手。
小姐既握大柄,便欲为父雪仇。一日,向沈定国说道:“用兵贵于正大,决胜尤在威明,阴谋既难服人,妖邪岂能胜正!若凌知生恃左道之术,是为妖孽。妖孽者不祥,此将亡之道,久必有变。为之奈何?”沈定国因惊服小姐之才,巴不得买他快活,便道:“凌知生系先兄所用,今得公子王佐之才,自应复归正道。其人之去留,任凭公子裁酌。”小姐得了这话,登时传集众头目,立刻绑出妖人凌知生斩首号令,沈定国闻之大骇,却又不敢埋怨。
过了些时,小姐闻康梦庚联捷,暗暗欢喜,丫头想道:“康相公虽中进士,心里毕