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下教,真出意外。敢请少憩,以领其余。”老人欣然就同坐于磐石之上
花天荷有随携的酒食,遂命小雨摆在石上,邀老人对饮。老人也不推辞,竟欣然而饮。饮了数巡,花天荷方开言道:“适蒙老人良言,虽曲尽花栋之痛痒,然我花栋之病痛,非天之害我,实我之自取其害也。老丈虽有此药石之言,恐不能起我沉疴。”老人笑道:“秀才差矣。秀才之病既自知之,又知予言为药石,只须手到,沉疴起矣。又何为而不能?”花天荷道:“譬如老丈所言之功名,人生世上,既读书负才,岂不愿就?但书生徼笔墨之灵,博取一第,毫无所济。而纡金拖紫,坐享天禄,犹以丈夫自欺,岂不有愧?若欲效傅介子、班定远立功异域,今又非其时也。此予功名所以为一病也;譬如老人所言之佳偶,人苟有情,谁能免此?但思偶者,对也。既曰对,必各有类:凤必以凰为偶,鸳必以鸯为偶。若以蜂配蝶,以莺配燕。则非偶也。物既如此,人自如此也。梁鸿乐高隐,惟孟光布素之服,合其高隐,可谓贤也。若嫁孟光为石崇之妇,而金谷中置此布素,谓之佳偶可乎?西子千古之美妇人也,孟子谓之不洁,范蠡载之五湖,又不知作何品题?大都贤与贤为偶,色与色为偶。才与才为偶,各有所取耳。若我花栋者,才色人也。若无才色佳人可与我花栋为偶,则终身无偶可也。此婚姻所以不又为一病也?老丈言虽药石,细思之,不知能起我膏肓之病否?”
老人听了,大笑道:“秀才何见之小也?功名之路岂止一途,但就人之力量以取之耳。有王者之力量,便可取王者之功名;有霸者之力量,便可取霸者之功名;有英雄豪杰之力量,便可取英雄豪杰之功名。若仅有笔墨之力量,亦不过仅取笔墨之功名而已。秀才既慕傅介子、班定远之功名,怎说无路?只要秀才有傅介子、班定远之力量耳。不知秀才果有此等力量否?”花天荷道:“力量亦大小不同。一分亦力量,十分亦力量,百分亦力量,我花栋怎敢夸口说个有力量,又怎敢自诿说个没力量?但不过于此等功名,愿学焉而已。”
老人听了连连点头道:“好个愿学焉!此便是秀才一生受用处,功名已尽此矣。至若佳偶,天既生凤,必定生凰;天已生鸳,必定生鸯;天既生梁鸿,必定生孟光,此阴阳自然之配合也。只恐人事偶乖,一时不便偶凑耳。若天既生秀才之才美,未有不生秀才才美之对者。第秀才一时愿见者,不知在何处,而目前所见,又皆秀才所不愿见者,故秀才愤然以为病耳。此病直到见后,方知错害。此时说也无益。”花天荷道:“据老丈如此说来,则我花栋于功名、婚姻二者尚有分也?”老人道:“若功名无分,则秀才不作傅介子、班定远之想了;若无婚姻之分,则秀才不动才美之思了。既作此想,既动此思,正青云之开其路,而红丝之系其足也。怎说无分?”花天荷道:“老丈既知我花栋于功名有分,必知功名之分在于何地;既知我之于婚姻有分,必知婚姻之分属于谁家。不知可以明明见教否?”老人道:“婚姻不必求,然不求而自得,可以不言。言之近泄漏,不言可也。功名虽求之,尚未可得,然终得于求,又不可不言。言之为指迷,即言可也。”
花天荷听了老人言论,字字皆有深意。因大惊道:“原来老丈乃神仙中人也。弟子花栋,师事之以聆玄论,犹为过分,敢踞坐以取罪戾乎?”因长跪再拜请教。老人见了大喜,因以手扶起,道:“子机灵性警,实具英雄之骨,不独虚心可敬也。子欲知功名之路乎?可试思功名之路生于治乎,生于乱乎?”花天荷因答道;”治则天下安矣,何功名之有?抑生于乱耳。”老人道:“子言是也。可再思今天下孰乱?”花天荷道:“今天下四境皆安。而乱者独两广峒贼耳。”老人大笑道:“子真留心世务人也,予谓英才不谬矣。天下之乱正在此,子之功名亦正在此。”
花天荷听说他的功名在此,便沉吟不语。老人道:“子何不语?”花天荷又沉吟半晌,方说道:“老仙师谓乱在此,则然。若云弟子花栋之功名在此,则又恐不然矣。”老人道:“乱既在此,子之功名为何又不在此?”花天荷道:“弟子闻功名起于戡乱。峒蛮之乱固在此,我花栋实无戡峒蛮变乱之才,则功名从何而得?”老人道:“予闻子精于韬略,审于运筹,方将大展经纶,何反难此小丑?”花天荷道:“博虎不难,而搏负隅之虎则难;屠龙虽易,而屠潜渊之龙则不易。何也?地之险助之也。今峒贼雄据万山,其出劫也,犹鹰鸟之攫物;其伏藏也,如鼠之在穴,无由而捣之。不能捣其巢,安能成其功?故弟子不敢谓然也。”老人大笑道:“子既自谓雄才,又何自委诿也?图王伯之业,尚自有人,天下岂有不能破之贼哉。惜子不虚心,以求破贼之方略耳!”花天荷道:“岂不愿求,但恐无路。”老人又笑道:“诸葛草庐,黄石圯上,自在人间,何云无路?”
花天荷见说话有因,因自大悟道:“我弟子何愚也!弟子既遇仙师,则仙师即今之诸葛、黄石也,又何必他求?”因乃长跪以请道:“乞仙师成就。”老人大笑道:“子误矣!予偶以理言,谓天下有人耳,非云我即其人也。子慎勿过疑,转使我不自安。”花天荷道