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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0-留东外史-清-不肖生-第127页

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,也还生得齐整,手中拿着绒绳,正在那里做活。猛听得楼上窗户响,抬头一望,正与张孝友打个照面。不知那女子心中触发了件什么事,忽然笑了一笑。张孝友误认作有意调情,一时高兴起来,便将那衣料拿出来,一匹一匹的掼下去。那女子得了这飞来之物,仰天祷谢不尽。张孝友更乐得手舞足蹈,正要将手上的金表也脱下来孝敬,合当他退财有限,恰好他一个同乡来了。见他发了狂似的,问他为着什么。他指手划脚的说得天花乱坠,同乡的一把扯住他的手道:“你怎么痴到这步田地?且问你知道她姓什么?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子?你平白的掼东西到她家去,怕不怕她家里人说话?你便将东西掼尽了,于你有什么益处?”张孝友夺开手道:“为什么没有益处?她既对我有情,望着我笑,尽算是我知己。士为知己者死,一个手表算得什么?不知道姓名有何要紧,怕打听不出来吗?”说着仍拿着表要掼。同乡的乘他不提防,一把夺在手中道:“你定要断送了这东西才放心,送给我去罢!”张孝友跺脚道:“为什么要送给你?”同乡的将表往席子上一撂道:“你要掼,你去掼。你这种蠢东西,不要和我往来了罢。”说完,掉转身气冲冲的要走。张孝友才觉得有些过意不去,连忙拉住道:“不要动气,我不过闹着玩玩罢了,谁肯拿着百多块钱的东西去白送给人呢?”同乡的听了,才回身就座。张孝友将表拾起来,关上窗户,那女子已不见了。张孝友将昨今两日的事,对他同乡的说。同乡的笑道:“你真想做日本人的女婿吗?你家中现放着妻子,想顽耍,嫖嫖罢了,何必闹这些花样。”张孝友笑道:“事情还说不定成功,就是成功,也没有什么要紧。将来回国的时候,高兴便带回去,不高兴,不过送她几个钱罢了,乐得过一晌新鲜生活。”同乡的道:“你打算怎生开口?”张孝友道:“昨日才见面,今日有什么打算,慢慢的来罢。此刻家中的钱还没汇来,钱来了,自有道理。”同乡的与他原没甚亲热,说说便走了。
第二日,张孝友便照松下写给他的地名,坐了乘马车,前去拜访。不料松下的家中极为贫寒,住了几间破烂不堪的房子,在一个小小的巷子里面。莫说马车不得进去,便是两个人想并排着走,也是摩肩擦背的。张孝友无法,跳下马车,钻进巷子,挨户的看门牌。直到最末尾一家,番号对了,推开门叫了几声(御免),不见人答应,以为必是全家都出去了。正待转身,里面忽走出个人来,一看正是松下,披着一件黄色柳条花的棉寝衣,用白巾扎着脑袋,白巾里面,插着几枝五彩毛笔,手中执着一块配颜色的画板。一见是张孝友,登时慌了手脚似的,将画板往席上一搁,连连的鞠躬说:“请进。”张孝友看房中的席子,实在脏得不成话,待不上去,觉难为情,只得将一双宝贵眼睛,半开半闭的,脱了靴子,胡乱踹上去。松下让到自己的画室里面,因张孝友穿的是洋服,便端了张椅子给张孝友坐。
张孝友重新行了个礼就座,松下趺坐在席上相陪。张孝友看那房中的陈设,除几个白木架子,撑着几张没画成的画外,就是些涂了青红黄白绿的破纸,散在一屋。张孝友看了这种情形,把来访的热心冷了一个干净。想寻两句客气话来说说,无奈死也寻不出,还是松下说了些感谢昨日吃酒的话。不一会,松下的老婆送了盘茶出来,张孝友认作下女,睬也不睬。看那茶,浑浊得和黄河的水一样,不敢去喝它。松下见张孝友不开口,也没多说话。彼此对坐了一会,张孝友起身告辞,松下欲留无计,只得送出来。只见门口聚了一大堆的穷家小儿,在那里交头接耳的说话。看官道是什么原故?原来日本的生活程度太低,坐东洋车的都很稀少,马车、汽车是更不待说了。松下又住在这贫民窟内,那小巷子附近,几曾停过马车?所以住在巷里的小儿忽然见了这东西,很觉得奇怪,都聚在松下的门口来凑热闹。张孝友陡然得意起来。回头笑向松下道:“先生今日得闲么?”松下忙问:“怎么?”张孝友道:“我想去看看浅田先生,个人很苦寂寞,要邀先生同去。”松下道:“奉陪就是。”说着,进去换了衣服,同出来。那些小儿都吓得东藏西躲,却又一个个探出头来张望。张孝友故意挺胸竖脊的大踏步走出小巷。让松下进了马车,自己才跨上去,招呼马夫,一鞭冲向涩谷去。张孝友在车中回头看那些小儿,都聚在巷口指手划脚。马车迅速,倾刻即不见了。张孝友想利用松下作伐,在车中专一夸张自己的身世,说得松下口角流涎。复细细的盘问波子的性情举动,隐隐约约露出些求婚的意思来。松下心中明白,也微微表示赞成之意。
须臾之间,马车已到涩谷。松下指示马夫的途径,径抵浅田门首。下车见房屋结构虽不宏敞,倒很是精致。松下将门栏上的电铃按了一按,只见一个年轻的下女推门出来,对松下、张孝友行了个礼。松下点了点头,让张孝友先行。张孝友跨进门,见里面是一座半西洋式的房屋,楼上的窗户向外开着,波子正探着身子在那里张看。张孝友一抬头,她便退进去了。松下抢先一步,引张孝友到一座玻璃门口,下女已侧着身将门推开。二人走到一间客厅内,下女折身进去。一会工夫,浅田女人出来,彼此见面,自有一番客套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