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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0-留东外史-清-不肖生-第156页

该孝父母,他心中委实有些冒火,立起身来说道:“你没有父母的吗?你不要父母罢了,何能教我也不要父母!”胡女士冷笑道:“便教你不要父母,也没犯什么法律。自己成人之后,父母这东西……本是个可有可无的。”苏仲武掩耳摇头道:“越说越不成话了。你若不高兴在我这久坐,你就自便罢,实不敢再听你骂父母了。”胡女士唾了一口道:“天生成你这种亡国奴,我如此面命耳提,仍是这样顽梗不化。若是平常你对我这般嘴脸,我早走了,今日因学理上的争执,我倒不和你一般见识。你耐着性子想想,西洋人不是人吗?就是你,大约也不能说西洋人的文明不及中国人,西洋人的道德不如中国人。何以西洋人不讲这孝字,没听说有什么于心不忍?日本是中国传来的文化,本知道这孝字的意义,只是都不讲孝道,也没听说有什么于心不忍。他们难道不是人吗?只有中国的老学究,说什么无父无君,便是禽兽。说这话的人,是个男子,只怕儿子轻待了自己,便将母字不提。他的意思,儿子是要发达了,做了官,才够得上说,只要儿子肯供养自己,便不是禽兽了。几千年相传下来,一个个都怕老了谋不着衣食,都利用着这句话,从小时候就灌入儿子的耳里。后来灌来灌去的,都灌得忘了本来,说是什么父子天性。其实哪有这种什么天性!太古之民,不知道有父,取姓都从女字,如姬姓、姜姓,都是由母出来的。那时候的父子天性,到哪里去了哩?说这话的人,又怕这话没有势力,行不得久远,无端的又拖出君字来,想借着皇帝的力量,来压迫这些人是这么做。那些做皇帝的,正虑一个人独享快活,这些人不服他,便也利用这句话,使人人不敢轻视他。久而久之,这些人也忘了本来,都以皇帝本是应该敬重的。我且问你:现在中国变成了民国,将皇帝废了,若依那无父无君便是禽兽的话,我们不都变了禽兽吗?这些话,都是一般自作聪明的人拿来哄人的。你哄我,我哄你,就是知道的,也不肯揭穿,所以把中国弄到这步田地。我们是要负改良中国责任的人,起首尚要将家庭顽固打破,岂可仍是如此执迷不悟!还有一桩积习,说起来,你必又要气恼。”
苏仲武虽掩着两耳,不过形势上是这般做作,想使胡女士不说下去的意思,其实句句听在耳里,心中虽仍是大不以为然,只是也还觉得有些道理似的。也听得有桩积习,说起来又要气恼的话,心想我倒要听听,看她还有些什么屁放,便松了手问道:“还有桩什么积习,你且说出来看?”胡女士道:“我口都说干了,你且泡碗茶来,我喝了再指教你。我看你这人,表面很像个聪秀的样子,其实也是和普通人一样,只晓得穿衣吃饭,没一些儿高尚的思想。”苏仲武冷笑了笑,拍手叫下女泡了壶茶来。斟了杯给胡女士,自己也喝了一杯,向胡女士道:“你这种荒谬的议论,我本不愿意听你的。不过横竖你闲着嘴,我空着耳,你姑妄言之,我姑妄听之罢了。你且将你要说给我听的话,说出来看。”胡女士道:“我且先问你一句话,看你怎生回答:兄妹结婚你赞成么?”苏仲武听了,吓了一跳,问道:“你说什么?”胡女士道:“兄妹结婚,你不赞成吗?你赞成,我便没得话说;你要不赞成,你且先说出个理由来,等我来批驳指导你。”苏仲武躲脚摇头道:“该死,该死!这个还有讨论的余地吗?你为什么专一说这些荒谬绝伦的话?你要问我不赞成的理由,我也不知道,你只去问几千年前制礼的圣人罢,大约必有个理由在里面。所以才能几千年来,也没人驳得他翻。”胡女士笑道:“你这才真所谓盲从,正和此刻的党人一样,自己并不知道自己的党纲,与他党的党纲相符合不相符合。只要他不是同党,见了面便和仇人一样。若问他到底怎么这样的深恶痛绝,他自也说不出个理由来。只晓得自己的党魁与他党的党魁,为争权利有了些意见,我们同党应该同好恶,别的理由,一点儿也没有。稍为聪明的党人,知道按捺着性子想想,也有哑然失笑的时候。习惯是第二天性,我也知道我的主张与普通人一般的心理大是反对。只是我看得真,认得定,我的主张是能冲破几千年来网罗的。你不要做出那深恶痛绝的样子来,你没有理由,我且将理由说给你听。兄妹不能成婚,就只有血统的关系,并无丝毫别的缘故。何以叫作血统的关系呢?因为同这血统,恐怕生育不藩殖,所以说男女同姓,其生不藩。然而是谁试验过多少次,得了个生育不藩的结果哩?这却是没有的事。不过见植物接枝之后,便能多结果子,由这一点悟到人身上,以为换一个血统,应该也和植物一样,多生出几个子来。所以同姓不结婚,就是这个道理。并不是同姓结了婚,便犯了什么大逆不道的罪。几千年来积习相沿,成了一种无形的制裁。倒是和人家说杀人放火以为扰乱治安的事,人家不特不惊讶,反都欢喜打听,说这些极平常的事,没一个不大惊小怪的。这都是自己没有脑筋,以古人的脑筋为脑筋。凡是古人传下来的规矩礼法,总是好的,一些儿也不敢用自己的判断力去判断判断。中国之不进化,就是一般国民头脑太旧的原故。我本也不必定要主张兄妹结婚的这句话,只因为国民的思想太旧了,不能不择国民心理中最反对的,提出来开导,换一换他们的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