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咒了一会,咒得王甫察鼻孔里冒出火来,也不答话,换了衣服就走。馆主女儿拖住问往哪里去,王甫察冷笑道:“你还没有干涉我行动的资格,放手罢!”馆主女儿哪里肯放?王甫察知她决不肯放走,便坐下来笑道:“你咒她,我便偏要到她那里去!你又不知她是个什么样的人,怎便糊里糊涂的咒起她来!”馆主女儿道:“照这信上的口气,她不是个婊子吗?”王甫察大笑道:“难道你婊子长、婊子短的乱骂,原来你不特将她的人格认错了,连男女你都没分出来。你试再将撕碎了的信斗起来,看看信上的名字是叫什么?”馆主女儿听了,心中果有些疑惑,立刻将撕碎了的信拾起来,就桌上慢慢的斗拢一看,道:“这口气不是婊子是什么?”王甫察道:“你不用忙,看了她的名字再说。”馆主女儿看了“梅太郎”三字,心想:从没听说有女子叫太郎的,便问道:“既是个男人,为何自己称妾?信中又都是些想念你的话哩?并且这字迹,也完全不像男子写的。”王甫察笑道:“你们女孩儿有多大的见识?我们男子中,朋友要好,写信都故意是这般开玩笑,使这人的妻子吃醋,禁住这人不许出去。他们打听着了,好大家开胃。字迹也故意写就这个样子,任你如何聪明,也要被他们骗了。”馆主女儿信以为实,笑道:“到底还做得不完全,何不连名字都用女的呢?”王甫察笑道:“你说做得不完全,我说才真做得周到。若全不留些后路给这人走,倘这人的妻子醋劲大,不因一封开玩笑的信,弄出乱子来吗?”馆主女儿嗤了一声道:“原来是你一班不长进的朋友干的。”说着将信揉作一团,往房角上一撂。王甫察笑道:“你明白了,可许我出去么?”馆主女儿点头道:“你去了快回呢。”王甫察一边起身,一边答应。出了大谷馆,直奔涩谷来。
此时正是午后五点钟,王甫察进了一家待合室。这待合室是王甫察常来叫艺妓的,很有点资格。老鸨欢迎上楼,王甫察即教她将梅太郎叫来,点了些酒莱。不一刻梅太郎来了,二人感情浓厚,小别甚似长离,都说不尽几日相思之苦。梅太郎照例抱着三弦要唱,王甫察连忙止住道:“你我的交情,何必定要经过这番手续?你虽是当艺妓,我心中总把你做千金小姐看待,从不敢有丝毫轻视之心。你忍心将我做嫖客看待吗?”梅太郎连忙将三弦放下,叩了个头道:“你待我的情分,到死我也不会忘记。但是我命薄,做了公共人的娱乐品,无论何时,不敢自忘其身分,与人以不愉快之感。若人人能像你这样的心待艺妓,做艺妓倒是幸事了。世人都说艺妓、女郎是没有情的,这话全然错了。女郎我虽不曾当过,据我的理想,女郎的爱情,必较我们艺妓更真切。因为她处的境遇,比我们艺妓更苦。想得个知痛痒的人的心思,必然比我们更切。一生不遇着知己罢了,一遇了知己,岂肯失之交臂?”王甫察点头叹息道:“说得不错。记得有一次,我同了两个朋友到横滨去接一个新来的朋友。因当日船不曾入港,我们闲着无聊,大家商议到六番去嫖一夜女郎。我挑的一个,名叫月子,容貌很有几分可取,年纪在二十左右。见了我们,那种欢迎的情形,谁也形容不出。我想:她们价钱又取得公道,人物也还去得,房屋不待说是整齐洁净的,哪怕没人去嫖,何必对我们表示这无上欢迎之意呢?后来我和月子细谈起来,才知道欢迎我们的原故。原来六番不接本国人的,专接外国人。这接处国人的苦处,就不堪言了。你说外国中等以上的人,在横滨侨住的,有几个没有家室?便没有家室,横滨有多少的艺妓,怕不够他取乐,有谁肯跑到这个所在来?来的都是些中等以下的工役,及外国轮船停泊新到的水手火夫之类,以外就是中国料理店的厨子,及各种店铺里做杂役的中国人。我所说以上各种人中间,有哪一种是好的?月子说中国的厨子及杂役人等,虽龌龊得不可近,然尚是黄色人种,面目没得十分可憎的。并且来的人,十九能说几句日本话,举动虽然粗恶,不过是个下等人的样子罢了。惟有西洋人,身上并看不出什么脏来,不知怎的,一种天然的膻气,触着鼻子,就叫人恶心。这种膻气,没个西洋人没有。还有那通身的汗毛,一根根都是极粗极壮,又欢喜教人脱得赤条条的睡,刺得人一身生痛的。那一双五齿钉耙的手,最是好在人浑身乱摸。他摸一下,便教人打一个寒噤。有些下作不堪的,还欢喜举着那刺猬一般脸,上上下下嗅个不了,那才真是苦得比受什么刑罚还更厉害。更有一层,这西洋人不欢喜吃酒还罢了,若是欢喜吃酒的,那种醉态及酒腥味,没睡的时候已教人难受,一上了床,更是暴乱的了不得,他哪顾人家的死活。偏生西洋人百个之中,就有九十九个欢喜吃酒。有时已经吃得烂醉如泥的撞进来,大呼见客。我们见了,都推推挤挤的没个肯向前。西洋人胡乱看上了谁,便是谁去受这晚的罪。那容易得你们东京留学生来这里住一夜。一年之间,每人难遇一两次,安得不极力的欢迎?”梅太郎听了,吐舌摇头道:“这种苦处,我做梦也想不到。唉,同一样的皮肉生涯,自己也会分出这些等第,真是伤心!我这样的生活,便自觉得以为太苦,即如这几日不曾见你的面,我心中不知怎么,好像掉了什么似的,整日的不舒服。任是姊妹们和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