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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20-留东外史-清-不肖生-第175页

倒不恶,房子也好,只是主人太俗了。”王甫察笑道:“何以见得太俗?”胡女士道:“你这种人能清心寡欲的在这房中久坐吗?我看不过做一个睡觉的地方罢了。辜负此间风景,便是俗人。”王甫察摇头笑道:“你这话完全将我看错了。你以为我是个好游荡的人么?你看我每日出去不出去?我因为图清静,才到这里来寻房子,岂有辜负风景之理!”说时已到新房门首。王甫察推开门,让胡女士进去,脱了靴子。将像片递给他,自己关好了门,脱靴子同上楼。
房主人泡了茶上来,王甫察拿了些钱给他,教他去买菜。自己将胡女士的像片嵌在一个镜架里面,放在桌上,略略打扫了会房子,和胡女士坐着清谈起来。谈到戒指的事,王甫察笑道:“可笑老苏,他父亲给他的一个戒指,也舍不得和人家更换,以为这就是尽孝。我不懂怎么现在的人,还有蠢到这样的!若是他母亲给他的,他舍不得和人家更换,倒还有一些儿道理可说。父亲有什么要紧!父亲这东西,对我感情好,和朋友一样,亲热亲热没要紧。若对我感情不好,简直可以不认他,他有什么架子可以拿得!他图开心,害得母亲受苦。生下儿子来,他又诸事不管,推干就湿都是母亲。他有时高兴起来,还要拉着母亲求乐。这种事,我就时常干的。我和我老婆睡了,还嫌我女儿碍事。你看我女儿大了,她何必孝我?并且还有个道理可以证明父亲万不可孝:大凡家庭压制,使人不能享自由的幸福,就是这父亲坏事。我小时候这种苦也不知受过多少。我每次受痛苦,受到极处,恨不得一刀将他攮死。只自恨那时年纪小,没有气力,做不到。后来年纪大了,讨了老婆,他又不敢欺我了。我于今讲起来,心中还有些不服。”
胡女士虽辟家庭主义,然她没有什么私心。不过她自以为是一种新颖的学说,说起来容易使人注意。她并不是受了家庭的痛苦,发出那些议论来,泄自己的愤。此刻听了王甫察的话,实在是闻所未闻,心中也未免有些吃惊。独自思索了一会,也觉有点道理似的,便道:“人类相处,完全是个感情。既没了感情,便是母子也必不能相容。所以说父子之间不责善,责善则离,离则不祥莫大焉。你父亲自己不好,先和你有了恶感,你不认他,自是当然报复之道。父子天性的话,完全是哄人的。你看古今来,有几个打不退、骂不退的孝子?这些人都是嘴上说得好听罢了,外面做得给人家看,博个好名声罢了。实有几个是真心孝顺的?我虽没年纪,看的人也不少。像老苏这样肯做面子的,都没见过第二个。我常说古人造字真造得好,‘善’字煞尾,是个‘口’字,可见人口里都是善的。‘恶’字煞尾,是个‘心’字,可见人心里都是恶的。人的脸,像个苦字。两道眉毛,便是草头,一双眼睛,便是一横,鼻子是一直,底下一把口。所以人类苦境多,乐境少。自己不会寻乐,谓之自作孽。人家若妨碍我的行乐,定要将他做仇敌看待。因为世界上乐事本少,知道去寻的更少。我幸聪明比人家高,知道自己寻乐。人家又要来妨害我,不是我的仇敌是什么?”王甫察听了,拍手笑道:“妙论,妙论!我那老贼就是妨害我行乐,我怎能不将他做仇敌看待!我只当他死了。他的信来,我原封退回去,有时还在信面上,批‘不阅’两个字,出出心中的恶气。”胡女士笑道:“你是这般对待你父亲,你父亲还写信给你吗?”王甫察笑道:“他有什么不写信给我!他见我当经理员,每月有几百块钱的进款,想我付点钱回去,写信来巴结我。你说我肯理他么?我受苦也受够了。”
二人谈得高兴,不觉天色已晚。房主人送上晚餐来,王甫察道:“日本料理你能吃么?”胡女士道:“吃有什么不能吃?只是没味罢了。”王甫察道:“我还是第一次在这里吃饭,不知房主人弄的菜何如。看这样子好像不错,等我吃着试试。”说着用筷子夹了些放在口内,咀嚼了几下道:“不能吃,不能吃!我在日本多年的都不能吃,你是不待说吃不下去。”胡女士也夹了些尝尝,将筷子一撂道:“果然不能吃,怎么好呢?”王甫察道:“没法,我们还是上中国料理馆去。横竖吃了晚饭,也得到各处去逛逛。”胡女士喜道:“很好,我们不要耽搁了。我的像片就丢在你这里,捧着它在手里讨厌。”王甫察点头道好,二人遂下楼。王甫察向房主人道:“我们上馆子去用饭,你将房中的饭菜收了罢。”房主人自去收拾,不提。
二人步行到巢鸭町停车场。坐电车又到了神田,在源顺吃了些酒菜。这日因是礼拜,吃酒的人多。源顺只有三间房子,中间一间稍宽大一点儿,摆了三张桌子,用两扇屏风间着。王甫察和胡女士对坐在第二张桌子。第一、第三张桌子都团团的坐满了,搳拳猜枚,闹得十分高兴。王甫察喝了两杯酒,想和胡女士絮谈,被两边的声音塞了耳鼓。心中气忿不过,将坐位移近胡女士,并肩坐在屏风底下说话。胡女士也有了几分酒意,全不顽旁人看着不雅,和王甫察交头接耳的说个不了。第三张桌上的人本是在那里大家吃酒,一见了这种情形,都丢了酒不吃,吃起醋来。中有几个认得是胡女士的,更是酸气勃勃,只是都不好做何摆布。当下恼了一位好汉,端了一盘吃不完的海参,高高举起,从屏风上连盘直倒了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