问题,是人格上的问题。他是个有声望的人,人人对他都应表相当敬意的。他的言行都是这样,怎教人不悲观!”
许先生望了大銮千眼,长叹了一声道:“这些事偏偏给你知道,有得议论人家,何苦说人家做什么。大庭广众之中,难道教他演说人非怕死不可吗?演说的话,自然都是说得冠冕堂皇的。今日这多人演说,谁不说得好听?若人人能照着说的做事,也不弄到在这里亡命了。各人尽各人的心做事,何苦说人家做什么!”大銮知道许先生为人,不欢喜说人家的坏话,便也不说了。许先生道:“我今日在会场上,仿佛听得有人说蒋四立想在东京设立筹安分会,不晓得这话的确不的确,这倒不可不注意。”大銮说道:“这是意中事,有什么不的确。我早就说了,这畜牲在这里,越弄越胆大,简直眼睛里没有人了。我屡次和先生说,先生总说不必计较,被他收买的人,就不收买了去,也没有用。这话是不错,但是这些不成材的东西既顶着民党头衔,外人哪里知道他们本是些浑蛋。并且卧榻之旁,也不能由他人鼾睡。先生不计较,我却不能再忍了。”说时气忿忿的,连眼睛都红了。许先生见于也自欢喜,笑问道:“你打算怎么样?”大銮道:“除请他回娘家去,还有怎样?”许先生低头不做声。大銮兴辞出来,许先生送到大门口,握了大銮的手叮咛道:“不要隋珠弹雀。仔细思量一回,再来见我罢!”
大銮点头答应了,慢慢的向停车场走来,心想:许先生是个谨小慎微的人,这类事情和他商量,是不中用的。今日他不阻拦,就算是很赞成的了。大约他心中也恨那畜牲到了极处,若在几月以前和他商议这事,他必然有一大套扫兴的话说。好在这事用不着和人商议,我既高兴干,去干了再说。他就赞成,也得我亲自去做。他反对,我也不能因他取消我的决心。不过我没有器械,徒手是奈这畜牲不何的。手枪这东西,又不便向人去借。莫说人家十九不肯,就肯了,事情没有做,早就有人知道了。这畜牲的走狗多,只要有一个外人晓得,这事情便不妙了。找人家借是万万不行的。幸好身边还有几十块钱,设法去买一杆使罢。又想:这事要找日本人才行。有一个姓平原的日本人,本来是当浪人的,与我有点交情。只要找着了他,必有办法。又记忆了一会平原的住址,记起来了,是早稻田鹤卷町,一个买文房具的楼上,此刻何不就去访访他?大銮一边走,一边打定了主意。坐电车到早稻田来,已是掌灯时分了。到鹤卷町找着了文房具店,偏巧平原早几日就搬到别处去了,店主人并没有问平原搬的地方。大銮扫兴归家,心想:平原必不会无故离开东京,他的地方,在民党有些名望的人跟前去打听,必然打听得着。次日调查了一日,居然调查着了。果没有离开东京,搬到麻布区一个贷间里居住。大銮会着了他,寒喧几句之后,大銮悄悄的说道:“我此刻承办一批枪械,因我自己不甚在行,特来找你替我帮忙。你看在哪家定购靠得住一点儿?”平原听了喜问道:“一批打算办多少?”大銮道:“明治二十八年式的、明治三十年式的,一样至少得八百杆,多则一千杆。小保宁式的手枪一千杆,新式机关枪十架。包运到九江起岸。”平原凑着大銮的耳根笑说道:“是不是李要办的?”大銮点点头道:“并要需用得紧急,你看在哪一家办好?”平原道:“有最妥当的所在,我今日就去和他谈谈。可办就在他家办。若嫌价钱高了,换一家也容易的。”大銮道:“很好。不过需用得紧急,不能多耽搁日子。你就去问了,什么时候来给我回信?”大銮道:“今夜若不能来,明日上午准来你家回信是了。”大銮答应着,二人同出来,平原自去办交涉去了。
大銮心想:蒋四立的家中我还没有去过,不可不趁白天里去探看明白。蒋四立住在四谷,遂向四谷走来。在蒋四立家的前后左右都踏看了一会,心想:这地方很不稳便,出进的巷子又长又仄,巷口就站着一个警察。里面枪响,警察只要堵住巷口,便是插翅也飞不出去。和这牲畜同归于尽,虽没什么不可,然而真应了许先生的一句话,隋珠弹雀,是有些不值得。不知道这屋子有后门没有?若是有后门,从后门进去,或者还妥当些儿。正待转过后面去查看,忽然见隔壁人家楼上贴着一张贷间的条子,喜道:“有了,在隔壁楼上看后面必看得清楚。何不借着看贷间,或者还可以看看这畜牲家里的形式。”想着便去隔壁家敲门。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婆子出来,将大銮浑身上下打量了几眼。大銮心中吃惊,好像这老婆子已知道自己是来探路似的。老婆子道:“看房子的吗?”大銮点点头,脱靴子进去。老婆子引着上楼,大銮见楼上一间六叠席的房,倒很精致。
大銮无心细看,推开窗子,看见蒋四立家的院落,一个年轻的下女正在院子里扫地。大銮探首去看廊檐下,放着一张藤榻。
蒋四立正翘着几根老鼠胡子,躺在上面,目不转睛的望着下女扫地。下女扫完了上廊檐,蒋四立伸手去拉下女的手,下女举手在蒋四立头上敲了一下,笑着将身子一扭走了。蒋四立从藤榻上跳起来,追了进去。大銮见了,冒上火来,咬牙恨道:“你这畜牲,死在目前尚不知道,还在这里找下女开心。”随手推关了窗户,到楼后去看后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