的心理觉得死了快活。与其活着受罪,不如死了干净。她若果真死了,我就不自杀,你看我可能活得长久?我自从和她做一块儿住,我的性情举动,完全变了一个人。时常想起我平生所遇的女子,实在也不少,没一个能牵我的心的。我和她们混的时候,不过觉着有这们么回事罢了。惟有她,一见面就牢牢的钉在心上似的,一时也丢不掉。直到于今,没时没刻我这心不是在她影子里颠倒。同住的时候,我就是有事,要出外访个朋友,总是上午挨下午,下午推夜间,夜间更不愿意出外。第二日实在不能再挨,才匆匆忙忙的跑一趟,在人家喝一杯茶的时候都很少。我从来并不欢喜说话,和女人更是没得话说。只和她,不知是哪里来的话,那么多,夜间直说到两三点钟。一边说,一边朦跳着答不上话来才罢。我也时常对她说:‘我们太亲密了,恐怕不祥,世界上没有这般圆满的事。’她说,她并不觉着十分亲密,她还有亲密的心事,没有用尽似的。她是这样说,我登时也觉得待她的心还不十分满足。忽然生出一种极奇怪的心理来,极希望她待我不好,我每天还是这样待她,以表示我对她的心思。后来愈想愈奇,希望她瞎了一只眼睛,或烂掉一只鼻子,人人见了害怕,我还是这样待她。以表示我爱她是真心,不是贪她的颜色。哪晓得还不到两个月,这些事都成了我伤心的陈迹。你看我以后触物伤情,这凄凉的日月如何过法?我于今二十多岁的人,以后的光阴长得很,有了这种影子在脑筋里面,以后还有鼓得起兴的日子吗?”
黄文汉听了,也觉凄然,叹息说道:“你精神上受的痛苦,不待说是受得很深。但是此刻正在锋头上,还不能为准。你年内回家去一趟,享享家人团聚之乐,每日和亲戚故旧来往,也可扯淡许多心事。明年二三月再来日本,包管你一点影子也没有了。”苏仲武只管摇头道:“这影子我毕生也不能忘掉。我于今设想将来,就是有个玉天仙来和我要好,我有了梅子的影子在脑筋里,我也不得动心。”黄文汉道:“果能是这样,倒是你不可及处,我老黄是做不到。我为人生来只有见面情的,在一块的时候,混得如火一般热,都能做得到。分手后,我脑子里就一点感觉也没有了。只要不再见面,我总能不再想念她,一见面就坏了。圆子对我实不错,她也知道我的性格,不肯和我离开。”苏仲武道:“你将来带她回中国去么?”黄文汉道:“到那时再说。我暑假的时候就打算回去的,因结识了她,你又要我替你办梅子的事,就耽搁下来了。此刻回去,横竖没有可干的事,说不定还要受‘乱党’两个字的嫌疑。在这里有一名公费供养着,一年再贴补几个进去,也就足够敷衍的了。圆子也十分可怜,她父亲在日,谁能说她不是官家小姐?及至遇人不淑,不得已牺牲她千金之体,来营皮肉生涯。遇了我,她欢喜得如危舟遇岸。我若丢了她,她便是举目无亲,不能不重理旧业,就也是一桩惨事了。若带她回中国去罢,我的家境,你是知道的,那一点祖遗的田地,有父母、妻室、儿女,不能不靠它供养。想抽一点出来供给我,是不行的。我归国不可一日无事,于今是这样的政府,我犯着在他们这班忘八龟子手下去讨饭吃吗?前日郭子兰毕业归国,我还很替他踌躇。他若是公费,我无论如何也要留住他,等等时机。”苏仲武道:“你将来万不可丢圆子,带回去是你一个很好的内助。模样固是不错,就是门第也不辱没你。”
黄文汉笑道:“和我讲什么门第?我又不是忘八龟子出身,和人讲什么门第?我的怪脾气,越是圆子这样营皮肉生涯出身,我越看得她重。”苏仲武笑道:“你这话却未免矫枉过正了。”黄文汉摇头道:“不然,越是这样营皮肉生涯出身的人,阅历得人多,她只要真心嫁这个人,决不会给绿帽子你戴。像中国于今这班做官的人家小姐,旧式家庭的,还知道略顾些面子,姘姘马夫小子罢了。新式家庭的,简直可以毫无忌惮,和野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中握手、接吻,说是行西洋的礼节。自家男人翻着眼睛看了,哑子吃黄连,说不出的苦。即如杨议长的女儿,近来哪一夜不穿着西洋装,打扮得娇滴滴的,在锦辉馆帝国剧场吊膀子?吊上了就到旅馆里去睡,一点也不客气。”苏仲武道:“她家里就没人说话吗?”黄文汉笑道:“她家里谁有说话的资格?四十岁以内的,谁不曾上过旅馆?杨小姐在北京的时候,和杨议长的姨太太在中央公园吊膀子,被杨议长的令弟杨督军看见了,如此长短的对议长说。议长听了,登时气冲牛斗,亲自出马到中央公园拿奸。拿了回来,将姨太太痛打了一顿,拘禁起来。小姐不服打,议长更怒不可遏,说:‘这种贱东西,要她做什么?’立刻驱逐出来,不许再回家。杨小姐就趁此在外面追欢取乐。还是她令叔杨监军看不过意,设法收了回来。这都是我湖北的出色人物。正应了湖北一句俗话:‘乌龟化龙,不得脱壳。’杨议长也就是这壳脱不掉,你去讲门第呢,杨家的门第还不算高吗?还有广东蔡次长的妹子,生得如花似玉,嫁得四川姓毛的。她嫌丈夫不中用,不许丈夫进房。每日装饰得玉天仙一般,在上海逗得,那些青年子弟颠颠倒倒。她一出来,和狗婆子走草一样,后面总跟着一大堆油头滑脑的东西。她便择肥而噬,