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头都咬不下,还说什么自杀?索性把这安知必林散倾了,免得老黄来看了疑心。老黄白天里对我说的话也不错,我家中几房共我一个,还不曾娶妻生子,又放着几十万财产。我一死不打紧,眼见得父母也都活不成。父母养育我一场,没有享我一点好处,还是这样的使他两老人家着急,如何要得?幸而没将小指头咬下来,有工夫给我后悔。若刚才一下竟咬了下来,必然一鼓作气,悲悲切切的把绝命书写好,一口将这安知必林散吃下去,再咕噜咕噜喝几杯酒,往被卧里一钻。大约是起初一阵难过,接连一阵腹痛,侥天之幸,从此大病一场。说不定三年五载精神还不得复原,而小指头已经是破了相。若不幸真像报纸上载的那人一样,那我就真做成一个万世罪人了。看起来,凡事都不可鲁莽。罢,罢!这东西留在这里不祥,你的颜色和雪差不多,请你和雪做一块儿去罢!”遂起身拿了那包安知必林散,推开窗户,往后面园里一倾。一阵冷风从窗隙里钻了进来,吹得苏仲武打了一个寒噤。连忙将窗户关好,回身倒了一杯牛庄高粱酒,靠火炉坐着,闷闷的喝。喝得有些醉意,解衣睡觉。
且将这边放下。再说黄文汉离了苏仲武的家,想到中华第一楼去吃点酒菜。才走到中华第一楼门口,见迎面来了一乘马车,也在中华第一楼门口停了。黄文汉心想:这样雪天,他们富贵人为何不在家中安享,要坐马车跑到这里来吃东西?且等他们下车,看是几个什么样的人?只见马夫跳下来,将车门开了,一个二十多岁的俊俏后生,穿着一件獭皮领袖的外套,先跳下车来,站在车门旁边。接连一个二十来岁的日本装女子举步下车,那俊俏男子连忙用手搀住。那女子也就大方,用手扶住男子的肩膊,从容下来。看那女子,衣服穿得十分漂亮,手上带一个钻戒。看她的态度,很像一个大家的闺女,通身看不出粗野的破绽来。容貌虽不十分美丽,却也很过得去。黄文汉倒很诧异,暗想:中国留学生能在日本娶这种女子,也算是很难得的了。那女子下车之后,又下来一个二十多岁男子,穿一身和服,披一件青呢斗篷。黄文汉一看不是别人,正是张全,更吃了一惊。连忙走过去打招呼。张全也走过来握手。黄文汉问张全道:“这两位是谁?”张全笑道:“你也是来这里吃料理的吗?我们一块儿去吃,好慢慢的和你说话。”说时,用嘴对那俊俏男子努了努道:“他是我的同乡,姓周名正勋。”周正勋见黄文汉仪表很好,不知道是什么人。听见张全和他介绍,连忙脱下帽子,向黄文汉点头。黄文汉也脱帽答礼。张全笑道:“这门口不好说话,并且冷得紧,我们快上楼去罢!”说着,四人一同上楼。张全拣了个僻静的座位,周正勋邀黄文汉共吃。
黄文汉因想打听那女子的来历,便不虚让,同进房望那女子行了个礼。那女子看了黄文汉一看,连忙还礼。黄文汉笑问周正勋道:“这位可是尊夫人?”周正勋笑了一笑道:“就算是这么回事罢!夫人不夫人的话,却是没有定。”黄文汉听了笑道:“然则教我怎么称呼哩?”张全道,“她名字叫荣子,你就称他荣子小姐罢!”黄文汉便点头用日本话笑向荣子道:“今日无意中得拜见荣子小姐,实在荣幸得很!”荣子抬了抬身谦逊道:“先生言重了,不敢当。还没有请教先生贵姓?”黄文汉拿出名片来,送到荣子面前。周正勋也走过来看,笑道:“原来就是黄文汉先生!时常听见张君说,仰慕得很。今日无意中遇了,我才真是不胜荣幸之至呢!”三人都客套了几句。四人围着桌子坐了下来。
黄文汉道:“荣子小姐吃得来中国料理吗?”荣子笑道:“吃惯了也很能吃。初吃的时候是觉着有些不合口的地方。于今吃了多次,比日本料理实是强多了,倒时常想吃。”黄文汉见荣子说话别有一种神情,揣摩不出她是种什么人家的女子。
若说是大家的小姐罢,周正勋一个中学生,怎能和她往来?并且这样下雪的天气,也难得她肯出来和人上馆子。小家女子又实在没有这种风味。难道也和圆子一样,式微之后吗?当下也不便盘问,独自一个人纳闷。周正勋送纸笔到黄文汉跟前,教黄文汉点菜。黄文汉忙起身让荣子点,荣子笑道:“我只知道吃,菜名目却一个也不知道。黄先生不用客气,随意点几样,我都能吃的。”张全也笑说道:“老黄你只管点罢,她点菜是不会的。”黄文汉便点了几样,周正勋、张全都点了,交下女拿去。须臾酒菜上来,四人都开怀畅饮。所谈的都是些不相干的话,也不去记它。吃喝已毕,周正勋会了帐。黄文汉向他道扰,悄悄拉着张全到外面,问荣子的来历。张全道:“这人的来历很长,一时间也说不完,几时有工夫,仔细说给你听罢。”黄文汉便不做声。与周正勋、荣子作辞归家不提。周正勋扶荣子上马车,张全也跟着上去。马车行到牛噫表町,在一家有铁栏杆的门首停了。荣子下车,与周正勋握手,叮咛后会,折身进铁栏杆门里去了。
著书的人写到这里,看书的人大约没有不知道这荣子,就是鸟居正一子爵的小姐了。只是周正勋不是为这小姐曾闹过很大风潮的吗?为什么到于今又合拢起来了呢?这其间有许多的原故。周正勋也算是入了活地狱,下了死工夫,才能够有今日的成绩。慢慢地写了出来,也是一